李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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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当张光裕目不转睛地防守着卧虎山山口的时候，汤固带着土匪紧锣密鼓地向广通方向逃蹿。汤固密谋洗劫旧庄、绑架乡长、掠夺粮食的行动彻底失败之后，唯一的收获就是绑架了一个六七岁的漂亮小姑娘。姑娘叫阿兰，是旧庄乡乡长的女儿，当汤固他们突然冲进院子时，父亲已经离开了家，母亲带着弟弟逃离，把他交给一个伙计照管的，但伙计被混乱的土匪打死，阿兰不要命地哭喊着，捡了条命，但却落入了土匪的手中，土匪要把她带在身边，把她当诱饵，引她父亲上钓。
背着阿兰姑娘的是土匪鲍钱，鲍钱是旧庄本地人，当时入伙当土匪是被饥饿所迫，说好的，只抢富人，不伤穷苦人，只抢财物，不害人命的，但在卧虎山目睹汤固杀猎人，吃猎人的心肝时，魂都吓掉了，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夜间还发起烧，差点昏迷了。他后悔入伙，几次起了逃跑的念头，但又怕逃不脱，心里烧得仿佛要起火焰。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摊上了背阿兰姑娘的差事，身上又重了十几公斤，感觉更加辛苦了。
阿兰姑娘也是被吓得上火了，始终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生怕失去了他这个熟人，不时地在他的背上喊着：“叔叔，我怕，叔叔，我怕！”
鲍钱嘴里哄他说不要怕，叔叔背着你呢，其实他心里也是十分害怕的，元永井的枪声，把汤固逼疯了，他简直像村里的一条疯狗，见谁不顺眼，就会冲上去狠狠地咬几口。
在这大热天里，两个吓得上火的人粘在一起，鲍钱感觉背上烫乎乎的，湿淋淋的，好象背着的不是阿兰姑娘，而是在背一只装着热水的口袋。走着走着，他的头一阵阵地晕，眼睛也迷糊了，真想把阿兰姑娘放下来，让她自己走一会儿。但是，能这样做吗？不能啊！背阿兰是汤固亲自交待的。汤固离开卧虎山后脾气十分残暴，稍不注意，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他不敢出声，只敢默默地忍耐。
忍耐着忍耐着，他就想，这个死丫头是用来引诱徐乡长的，等到抓住徐乡长，说不定汤司令会好好地奖赏自己呢。正美美地想着，突然响起一声枪声，他踉跄地跌倒在地上，阿兰也尖叫了一声。他以为阿兰被哪儿飞来的流弹打着了，赶紧把阿兰放下来，搂在怀里，查看身体。但没有看见伤口，只见阿兰惊恐地瞪着眼睛在看他自己。他说，阿兰，打着哪儿没有？阿兰摇摇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生怕他会跑了似的。他说，不要怕，叔叔抱着你。抬头看看身边的土匪，土匪已经躺成了一地，大家都被风吹倒似的卧倒下去了，只有一个毛头小伙子还直立立地站着。
打战的时候，一定要卧倒，遭到伏击的时候，一定要卧倒，这是每一个土匪都必须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小伙子在发呆了呢。
鲍钱由不得想更多事情了，他把阿兰护在身下，虔诚地祈祷着观音菩萨保命。过了一阵，交火的枪声并不再响起，生死攸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才看见一缕青烟萦绕在那个站立着的毛头小子的枪口上方。小伙子的身体颤抖得象筛糠一样。这时，他才猜测着小伙子可能是不小心把枪弄走火了，心才稍稍放下一点来。
自己人的枪走火，是虚惊一场，汤固从人堆里昂起头，警惕地四处张望张望，确认确认自己的直觉。不过，汤固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危及自身利益的事，在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就像豹子一样猛冲到小伙子的身边，咬牙切齿地厉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汤固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
枪，枪响了！小伙子口吃不清地说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热乎乎的尿已经顺着大腿淌到了他的草鞋里。
汤固恼羞成怒，“嗖”一下掏出手枪，顶在小伙子的头上。正要扣动扳机，小伙子却瘫软了下去，象一叶被火燎过的青葱叶。
在那意外的时刻，汤固突然冷笑了一下，把手枪放回枪套里，从身上掏出一把闪亮的尖刀，把小伙子从昏迷中拎起来，说，算你有福气，死都不知道疼，然后一刀刺进小伙子的心口，只听“啊”一声，鲜血喷溅了出来。他一手拎着正在死去的小伙子的衣领，使他成站立的姿态，一手捏着粘着鲜血的尖刀指着众匪，厉声说：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再把枪弄走火了，就是这个下场……
鲍钱一直把阿兰护在身下，蒙住她的眼睛，怕吓哭了她，惹汤司令生气，怏及自己的性命。但是，阿兰不知怎么了，还是在汤固的怒吼声中吓得唷唷地低声哭起来。
汤固解决了枪走火的小伙子，又跳到鲍钱身边，用脚猛踢鲍钱一脚，说，再不好好背着我的鱼饵，老子吃了你的心肝！
鲍钱吓得眼花缭乱，已是看不清面前的情景，只能在嘴上说：是，是，司令！
差点暴露了目标，他奶奶的！汤固自言自语着，命令队伍往后辙去，弄得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又都不敢盘问，只得争先恐后地跟着他撤退。
汤固生性狡猾，又多疑。他怕刚才那个枪声暴露了目标，因为再翻两座山过去，就有一个大村子。在土匪横行的日子里，那些团结一致的村民就会挑选一些哨子，悄悄地躲在村外的山头上，一旦发现土匪进村抢劫，哨子就会吹响牛角号，通知全村出动，把值钱的东西转移到山里，采取“土匪来，我们走，土匪去，我们回”的灵活办法对付土匪的洗劫。当然，汤固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如果是这样，他完全可以带着队伍前进，大不了什么东西都捞不到，还可以在村里休息休息。他是担心丁上淮的解放军与老百姓联合起来对付他。因此，只能后退，不能前进，等看清了势头再作决定。
正当汤固的土匪撤退到一个小山丫口时，队伍被无形中分成了两队，一部分在山的这边，一部分在山的那边，虽然他们脚跟脚，整个队伍像一条链子，前面一动，后面也跟着动，但假如被对方伏击，两边的队伍就很难相互照应。汤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随即命令匪部加快前进。
鲍钱由于被汤固疯狂的残暴手段吓得破了苦胆，满脑子都是杀人的情节，脚上的走功已大不如前，被惊惶失措的土匪们挤到了后面。他希望汤固出面帮他一下，他还背着他的重要人物呢，但汤固在山那边，他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他，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队伍都要翻过山了，后面只剩五六个人。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炮响，接紧着是咚咚锵锵的敲锣声。凌乱的声响彻底摧毁了鲍钱的战斗力，他莫名其妙地滑了一跤，连同他背上的阿兰姑娘一起滑下了几米远的坡路，阿兰被吓得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说，不哭，不哭，叔叔保护你呢！阿兰的哭声才停了下来。
阿兰不哭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护她，前面的人都已经跑到山那边过去了，山头又有炮声锣声，单单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叔叔，我怕，我怕土匪！
是啊，鲍钱是土匪，但他也怕土匪。跟着汤固，迟早是要死在他手里，刚刚还被他踢了一脚，屁股还在隐隐约约地疼着，他几次想逃离，但都没有机会，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只要一钻进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汤固就找不到他了。但是，他刚才还答应阿兰，说会保护她呢，怎么能扔下她呢？带着她又怕逃离的速度慢，怕被汤固返回来追杀。他心里越来越乱，锣声越来越近，山头上是一个十字路口，敲锣的人是什么人呢？他决定扔下阿兰，对汤固来说，重要的是阿兰，只要阿兰在，他就不会追杀自己了。
他狠下心来，对阿兰说，阿兰，我们是土匪，你赶紧跑上去，叫那些敲锣的人保护你吧，我保护不了你了。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阿兰被吓得低声哭着，泪水满面，可怜极了。她说，叔叔，你不要扔下我，我要你背，我要你背，我怕死，她把他抱得更紧了。鲍钱想，管不了这么多了，逃命要紧，就去掰阿兰的手，想趁机逃离，但掰不开，阿兰死命地抓着他的衣服，说，叔叔，叔叔，你不要扔下我，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幼小的阿兰说到了死，鲍钱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酸溜了一下，泪就流到了眼眶里，他想，这也许就是生死离别的感觉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眼前的阿兰都模糊了，他怕死，再不想看见人死，就把阿兰一把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说，那你一定要听叔叔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听叔叔的话，好吗？阿兰哽咽着答应了他，说，嗯！并使力地点了点头。
鲍钱说，那好，我们走吧，背起阿兰就钻进了密密层层的树林，走不多远，就听到马嘶声、枪声和哭喊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