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元永井街上,形形色色的盐工、商人和老百姓们依旧忙忙碌碌,像河里的鱼,游动着,呼吸着,寻觅着,各自都为生活而勤奋着,仿佛这里未曾发生过任何危险。但是,丁上淮的内心仿佛被扯开了一个伤口,疼着,焦虑着,日夜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凄冷的山风一股一股地钻过他的心灵,整夜整夜地失眠,脸庞儿明显瘦了一圈,眼珠都凹陷下去了。畅达书记劝他早上多睡一会儿,以便养精畜锐,更好工作。但窗外的小鸟早早就把他叫醒了,睡不住。只要汤固和杨守恒逍遥法外一天,他就一天无法高枕无忧。这两个反动土匪像两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又像两个巨大的地雷埋在元永井的某个角落,随时都有可能被踩踏而爆炸。
这天恰逢周末,丁上淮带着两个警卫侦察元永井街。他们远远就看见了元永井街,街道井然有序,显得几分安宁,这是解放军加强保卫的成果。自“4.25”事件以来,进出元永井的各个路口都由解放军防守,戒备森严,任何陌生人都要经过仔细盘查,没有嫌疑才能进出,街上自然安全得多。
他是这样想的,自己去街上走走,跟老百姓接触接触,他们会觉得更安全的,他们会减少许多焦虑的。现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党在,解放军在,人民就有靠山。
他们刚要走到街上,忽听有人喊丁代表丁代表。他们转身一瞅,看见一个哨兵带着一个衣着整洁、神色惊慌的中年男子匆匆追上来。丁上淮心想,肯定出大事了,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驻足等他们过来。两人走近了,哨兵刚要向丁上淮介绍那男子,男子却“噗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地哭着要丁上淮给他报仇。
丁上淮躬身将他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语调平和地说:同志,你有什么情况,慢慢说,不要着急。
男子用衣袖使力地擦着眼泪,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悲痛过度了。丁上淮心想,莫非是跟谁结下了杀人放火的仇恨了?迟迟不见那人开口,丁上淮却自己先着急起来,对他说,你有什么情况,赶紧说,不要耽搁时间,会误了大事的。说着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那位中年男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平静下来,将实情告诉了丁上淮。他说,他姓耿,叫耿忠民,是青龙村人。昨天,他给大儿子讨媳妇,儿媳妇是杨梅山的,姓黄,叫黄秋叶。两家的村子都在深山老林,平时与外界交往少,不清楚外面的实际情况,只听说土匪猖狂,但没有遇到过土匪抢劫。昨天,他们背着猎枪,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壮大声势,只想平平安安办好喜事。哪曾想,迎亲的十二个人走到山丫口时,路边的树林里突然响起啪啪啪的几声枪声,乱枪打死了几个背着猎枪的迎亲人,在他们惊魂未定的时候,树林里蹿出一群土匪,抢走了新娘,劫走了彩礼。
自称是耿忠民的男人又忍痛不住哭嚎了起来,骂土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要求丁上淮一定要帮他报仇雪恨。
丁上淮听后,突然愤怒地哄道:一派胡言,给我绑起来,带回场部,听候严审。
哨兵摸不着头脑,耿忠民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伤心之极,首长不但不帮他,反而施加压力,这岂不是伤天害理吗。但又不好反问,就呆呆地站着不动,只见耿忠民吓得颤颤巍巍,面无血色,泣不成声。哨兵只好听命长官,带耿忠民回场部。在回来的路上,大家感觉耿忠民焦急悲伤是真切的,看不出他有什么诡诈,就向丁上淮敬了个礼,大声说,首长!
丁上淮猜想到哨兵要给男子求请,就立即制止道:你不用说了。你想想,既然是迎亲的队伍被打死的打死,被抢走的抢走,怎么唯独他好好的跑来这里告状。
丁上淮这么一说,哨兵和两个南下学员都蒙了,你看我,我看你,无言与对,愣了一下,哨兵恍然大悟,做了个立正,朗声说:请首长处分!
没等丁上淮出声,耿忠民又跪下来求饶道:首长,我姓耿的所说全是实话,按理迎亲人员应该在天黑之前要回到家的,但是,我们在家的人,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预感事情不妙。熬到天黑之后,我再也呆不住了,我就带着村里人,打着火把,沿路去找,找到半路,远远就闻见了血腥味,走着走着,就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差点把我们都吓死了,忽听有个呻吟声,找到他才知道他还活着,刚才我说的那些都是他告诉我的。我们老百姓喜喜欢欢办个喜事,只图过个太平日子,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恶毒的遭遇。我之所以冒死来报官,是死者当中,没有找到我儿子耿发祥和儿媳黄秋叶,还有村里的两个男人,我想,要是你们肯出面,或许,他们能保命。
听着听着,丁上淮都泪眼汪汪了,更不用说其他几个年轻人了。丁上淮躬身扶起耿忠民,用手袖给他揩了揩泪水,说,对不起,老乡,刚才误会你了,我们马上派部队去追击,你的亲人也许不会有事。小苏,你照顾好这位大叔,我马上赶回办公室。
丁上淮立即召集畅达、保冠文等几个防守元永井的领导,铺开一张地势图,仔细研究了地形地势和山路,判断了汤固逃亡的方向,然后,通电一平浪、阿陋井、广通县政府和盐兴县政府,将汤固在青龙山山丫口抢劫新娘新郎的案件通报给各方,并请求各方严密防范,务必捉拿顽固土匪汤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