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井枪声连载

二十七

钻在密密层层的树林中，鲍钱和阿兰被马嘶声、枪声、尖叫声和哭喊声吓得头也不敢回，直到凌乱的声响远去了，鲍钱才把阿兰从火热的后背上放下来。

鲍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后背靠在一棵潮湿的大树上纳凉。那树长着长长的树毛，凝聚着天地的精气神，一会儿就给他输送了充足的精气神，使他舒缓了许多。他怜惜地看了看阿兰，微笑着说，吓够了吧？阿兰摇摇头，也难得地微笑了一下，揍过去给他揩眉头上的汗水。

这时，鲍钱既温暖又感动，忘记了饥饿和口渴，真正感受到了人间的冷暖。可是，在那遮天蔽日的森林里，不见一滴流动的水，也不见可以充饥的野果，只见身体轻巧的小鸟时不时地穿过他们的眼前，一边飞翔一边鸣叫几声。

小鸟们自由自在地飞翔和歌唱的样子，揪出了鲍钱心里的那只悲伤，他又开始泄气了，像一个漏气的猪尿脬，紧紧地贴在地上。他想，世上的小鸟都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人们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呢？忽又担心汤固派人来追，就警惕地听了听远近的动静。未见异常，他才决定背着阿兰前进，他的目标是先翻下山那边，到沟箐里找些水喝，然后再寻找有人烟的村庄，向村里讨点吃的。

他说，阿兰，来，我背着你走，翻到那边的山箐，我们就有水喝了。阿兰说，叔叔，你累了，我自己走一会儿，现在没有坏人追我们，我不怕了，我可以慢慢走。

鲍钱被懂事的阿兰感动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就赞同地点了点头，伸手牵着她的手，朝着一条有些像路的方向走去。由于阿兰身躯娇小，在那条野兽走过的地上，恰好可以直立前行。鲍钱因被凌乱的树枝又挡又挂，走起来困难重重，都跟不上她了，就在后面喊道，阿兰，你慢点，担心摔倒。阿兰越走越高兴，说，不会，我不会摔倒。

到了坡陡叶多的地方，她就坐下来，像玩耍似的往下滑去，情不自禁地笑出快乐的声音来，鲍钱因为不用背她而如释负重，心里多少也有一些高兴。但高兴的心情对于逃难的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最担心她的笑声会暴露目标，就不时地竖直耳朵听远近的动静。好在他只听到时不时地吹过头顶的风声，和偶尔飞过身边的鸟儿的展翅声和欢叫声。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块毗邻河边的草地。草地绿茵茵的，开着各色小花。阿兰欢蹦乱跳着采摘鲜花，一朵又一朵，仿佛几天的危险不给她留下一丝的伤感。她摘了一大把鲜花才往鲍钱身边来。鲍钱以为她是要把鲜花送给他，但是，阿兰没有，她说，叔叔，你不喜欢花吗？怎么不采？鲍钱说，小孩子才喜欢花，大人不喜欢。说着就拉着她到草坪边沿的树下躲起来。他担心再遇上土匪，因为阿兰在采摘小花时，他看见一条明显的小路穿过草坪，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爬行在草坪上，身上突然毛骨悚然。如果走的人少是不会有那么明显的路，然而，这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大山沟里，哪里会有那么多人走呢，除非成群结队地走的土匪昼伏夜行。

路就在面前，但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走，也不知道该往那边走才能尽快找到村庄。画眉鸟揪心地鸣叫着，仿佛在催促他赶快回家，赶快回家。可是，他们的家在哪里呢。此时他们只分得清东西南北，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停息的角落。

正迷茫的时候，他看见草坪的路上出现了一个背着柴的人，那人低着头，步履蹒跚，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土匪的探子，他就悄悄地吩咐阿兰赶快躲起来，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情况。那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完草地上的路，消失在他的眼前。过了一阵，将近一支烟的功夫了，也不见后面来人。这时，他才确定那人一定是村子里的老百姓，不远处肯定有人数不会太多的村庄。他就喊起阿兰，谨慎地远远地跟在那人的后面。那人的步履实在太慢，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好像身体虚弱，到了紧挨河水的路边，就把柴捆支在路边的息台上靠稳，用衣袖揩了揩眼睛，走到哗哗流淌的河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用手掬水来喝。也许他感觉到了后面跟着人，心里有些虚，也许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放开喉咙高声唱起了山歌。歌声凄凉哀怨。原来，那是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妇人。她重又背起柴捆，一边走一边唱。

从她背的柴捆看，她应该住不远，鲍钱就牵着阿兰远远地跟在后面。果然，走不多时，鲍钱就看见了升起的炊烟，心窝里突然温暖了起来，终于找到了村子，终于可以给阿兰讨点吃的了，要不然会饿死她。阿兰是富裕人家的孩子，经不起饿，也经不起磨难的折腾。她不失时机地把阿兰拉了站住，教她如何如何向妇人求救。

阿兰听话地跑着跟上女人，又哭又喊，但女人一点停下脚步的意思也没有。眼看着快要进入村庄了，鲍钱就跑上去，拦住女人的去路。女人看见有人拦住了去路，就抬头看了一眼鲍钱，说你们要抢劫也不看看人，我像有东西可抢的人吗？鲍钱见那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就喊了声阿嫂，给她跪下了，女人就把柴靠在路边，身子靠在柴捆上，不说话，也不动。阿兰就上去拉着她的手说，阿婆你救救我们吧，你救救我们吧。女人听着孩子揪心的喊叫，又不见鲍钱起来。暗想，这世间乱糟糟的，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向从未见过的人下跪，想必也不是太坏的人，就暗自伤感起来，过去把阿兰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继而把她搂在怀里，给她揩了眼角的泪水，对鲍钱说，你也起来吧。鲍钱千恩万谢后，就把他们一路上的遭遇讲给她听，并请她收留阿兰几天时间，他出去找政府，找到了政府，他就立马来接阿兰。女人听不得悲伤的故事，一听就唤醒了她内心的伤痛，就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哭泣着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走吧。鲍钱问清村庄名称、元永井的方向，就连夜离开了潘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