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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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各方情报陆续传来，土匪的行踪不断浮现。就像水塘的鱼，经捕鱼人使力搅动，虽然水混浊了，看不到水下的情景，但要捕捉的鱼纷纷浮出水面，越大的鱼越显眼。看来滇中这块热土已经被解放军搅混了，就等着汤固和杨守恒这两条大鱼露出头来。他们只需准备好网兜就行，现在解放军已经准备好了网兜，围绕在岸边，随时准备打捞这两条大鱼。
丁上淮紧张的思绪稍微平缓，他已经大致判断出汤固他们的位置了。从广通县的情报分析，土匪肯定集中在雕翎山，只要集中各方力量，团团围住雕翎山四周，截断土匪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就可以截断土匪的粮食供给。没得吃的，几百号土匪，饿也得饿死，困上几天就可以瓮中捉鳖，把汤固和杨守恒双双捉拿归案，“4.25”事件就水落石出了。但是，丁上淮是军人，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任何遗漏都会造成失误，一点点失误都会给人民造成极大的损失，必须多加小心，多长几个心眼。
现在，鲍钱的情况就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患。
鲍钱是亲自来投诚的，所讲情况完全真实，阿兰也已经成功解救。临走前，丁上淮还交待大家要善待他，要把他当自己的同事对待。没想到，还不到半天，鲍钱就被解放军严严实实地捆绑着送了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来呢？
丁上淮由不得多想，立即命令警卫把他的绳索解开。鲍钱则表现出破罐子摔罐的样子，满不在乎。丁上淮赶紧上前，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向他道歉，但鲍钱依然不领他的情，把脸转向一边，赌气地望向天空，仿佛天空才是他向往的。然而，他们这些人谁也没有本事飞向天空，能飞向自由的天空的只有他们的梦想。
眼看在鲍钱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丁上淮只好问带他回来的解放军战士，那个解放军战士外地口音非常重，说起话来多半都让人听不明白。丁上淮问他三遍了都没有听清楚，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笨，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把那个解放军急得团团转。这时，小张过来了，看见他们那样子，也是一头雾水，就问丁上淮发生什么事了。丁上淮把情况说了，那个解放军又不好意思地说了两句话。原来，那个解放军战士是湖北的，小张原来有个亲密战友，也是湖北的，说的也是这种方言，起初他也听不懂，但现在他能听懂，他一听那个解放军战士说话，就鼓励他再说一遍。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当他们护送阿兰姑娘回去的途中，当他们过了沙矣旧不久，一直走在后面的鲍钱突然拼命地向山上跑去，他们赶紧追上去把他抓了回来，问他为什么要跑，但他死不开口。小小年纪的阿兰哭着闹着要大家不要伤害他，他也无动于衷。解放军恨透土匪了，真想把他一枪打死。无奈军中有铁的纪律，只好把他捆起来，拖拖拉拉，好不容易才送回给丁上淮处理。
丁上淮也是摸不着头脑了。鲍钱明明是带着阿兰逃离土匪，然后来向人民政府投降的。这是一条光明的前途，已经极大地宽容了他，让他跟随解放军将功补过了，他为什么还要跑呢。
兵不厌诈，丁上淮不怕鲍钱使用什么阴谋。他总觉得鲍钱这样逃跑一定有他难以言说的苦衷。只有真诚地进入他的内心才能解决问题，强硬的态度只会适得其反，他就让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去，让他独自和鲍钱谈谈。小张表示不同意，他喊了声首长，他的意思是，鲍钱是土匪，他这样单独跟他在一起会很危险。但丁上淮喊了声小张，用眼睛阻止了他。
危险不是没有，当鲍钱要跟解放军一起送阿兰回去时，小张就悄悄跟丁上淮说，解放军对他不了解，不能让他去，如果一定要去，也要派一两个元永井的人跟着去，但丁上淮否定了，事情表明小张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他丁上淮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现在小张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依然是担心，而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他只想如何深入到鲍钱的内心，去了解土匪更多的情况。
等只留下鲍钱和他两个人时，他就主动端一碗水给鲍钱，告诉他放心喝，水是干净的。鲍钱也许真的渴了，也许是赌气，他又把一碗冷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顺手丢在地上，那样子有些像行刑前的决然。他多虑了，丁上淮现在还不想追究他什么罪行。他抬来一个凳子坐在他的对面，慈祥地笑着对他说：老乡，你回来了，回到了亲人的身边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跑了，现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鲍钱听了，心里一动，眼睛都睁大了。
他怎么能不怕，他是土匪，是人民的死对头，是挨刀子杀头，杀自己倒不怕，但他家里有老有小，一个弟弟据说是去当兵了，当的什么兵，到现在都说不清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婆、孩子、父母都要靠他过日子，但在半个月前，他去赶集的时候，在街上就被土匪抓去了。当时，土匪连哄带吓，裤子都尿过了，好在还没有被吓死，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吃得饱，穿得暖，土匪还答应事成之后，让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但是一个月都进不了家门一次，想家的感觉就像心头被刀割一样，可又不能逃跑。土匪说了，逃跑的，抓住以后要剥掉皮，剜掉心肝。而且还要把家里的人都杀掉。想起这些，他更加害怕了，怕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老婆孩子。他望着丁上淮，眼里流出了泪水，流到了他的嘴里，是咸的。男人为什么要流眼泪呢，他自己问自己，但回答不上来。他说，你们要杀就杀，但是我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说着就跪了下来。
丁上淮见他善心不灭，有药可救，不由喜上心头。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坐上自己的凳子，兄弟般安慰了一番，才问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管说出来。
鲍钱说，汤司令让我好好保护好阿兰，有阿兰在，他就能抓住徐乡长，抓住了徐乡长，他就给我大好处，让我家里过上好日子。但是一路上，我见他凶得狠，杀敌人不算，还杀自己人，眼睛都是绿的，但他对我好，我相信他会给我好处的，我要好好保护阿兰。但是，青龙山发生了战斗，我就背着阿兰逃跑了，逃跑的时候，我想过要和阿兰一起死，但阿兰实在太可爱了，我不忍心杀她。因此，我就来求你们去解救她。你的话也有道理，但我在去舍资的路上，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想，你们是为人民着想不假，但你们的目的一达到，你们又要走了，留下我们这些左右不是人的人，到头来还不是要受土匪的罪，说到底，靠你们还是靠不住，再说了，我们跟着土匪做了坏事，你们也不会真心放过我。因此，我想，我还是趁机逃跑，去找汤司令，随便编个理由，他也会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
丁上淮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在他们已经做好这个工作，否则事情将不可收拾。他喊小张过来，命令他立即把土匪主动投诚的告示稿子拿过来，一字一句地详细地向他解释。鲍钱听着丁上淮认真的讲解，眼前渐渐地明亮了起来，想家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他真想请求解放军护送他去看看他的家是否还在。不料，丁上淮早已经猜透他的心思，丁上淮说，等吃了饭，我安排几个战士和你回家，让你跟家人团聚，不过，要长期团聚就得必须彻底消灭汤固等这些吃老百姓的土匪，这样，我们在不在，你们都才会安全。所以，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好把土匪彻底消灭掉。
鲍钱又想向丁上淮下跪，被丁上淮及时阻止了，说，你肯加入到我们的队伍，我们就是同志了，还跪什么。
鲍钱通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下了决心，把一直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掀开，说出了他几次想说但都没有说的事情。他想，只要把这个事情说出来，汤固就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