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师弟师妹约我到遂溪江洪渔港玩。我们在渔港对面的仙裙岛玩得乐不思蜀。为了观看日落,结果天气不好,落日没看到,错过了返城的尾班车,临时决定在渔港过一夜,我们找了码头的一家宾馆住下。
第二天,师妹迷迷糊糊的,忘了渔港正面朝西,天还未亮,就早早起来要看日出。她站在窗口兴奋地叫起来,原来她看到了凌晨的海水涨潮。太阳并未出来,天公并未睁开睡眼,此时的渔港,还在梦乡中,夜色尚未退散。站在高处远望,白色的浪花在天际线处出现,一波连着一波,越到岸边越庞大,声如战鼓雷鸣,千军万马奔赴而来。我的目光却投向宾馆不远处人头攒动的码头,那里平日里是港口的大马路,车来车往,旁边有阶梯,可以当临时渡口上下船。一束束光在黑色的人影中晃来晃去,有点杂乱无章,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光鱼市”?
江洪港自发而成的海鲜批发市场,以鱼为主,原本也没有名字,因只在天亮前出现,雷州话把“天亮”叫做“天光”,久而久之,“天光鱼市”成了约定俗成的叫法。
“天光鱼市”背靠海洋,背面的大海是渔民的猎场,凌晨腥咸的海风徐徐地吹着,来得早就有好位置,晚了就只能在边缘摆卖了。远洋捕鱼归来的大船,沉甸甸的,吃水深,无法靠岸,只能停留在港口的不远处。小船前往,接送大船的收获,往返多趟。
码头上早早有人等着,渔获一上岸,男人们打着赤膊,把一箱箱海货从船舱搬出来,和时间争夺“口感”。谁也不知这一批是白浪鱼,还是石斑鱼,捕到什么鱼,捕多少,全靠运气,有时候甚至会一无所获。同样是鱼,大小品种不一样,价格和口感差十万八千里,这种不确定性,多了一点探险的乐趣,让“天光鱼市”多了一层传奇的色彩。因为是一手价,要比平日里在市场买的便宜得多。附近生活的街民,只要愿意早起,就能淘到好货。特别是禁渔期过后,别处几十块钱一斤的鱼这里只要几块钱,质优价廉得“过分”。摊贩打着手电筒展示自己的渔获,各地的客商也打着手电筒穿梭在人群中,物色理想的海鲜,像丛林中的猎人。
我们也钻入人群,吆喝声、讨价声,普通话、白话、雷州话交杂在一起,传到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一度让我语言系统错乱,舌头打结。海货的腥味扑鼻而来,鱼、虾类比较多,吃过的,没吃过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一箱箱、一车车海货堆在码头,甚至整个货车厢,都是一个品种的鱼,白晃晃的,像误入古代的银库,满眼尽是雪花银。帮工们用大铁锹把鱼从车上铲下来,我吃惊了,这一铲要让我家吃,要猴年马月才能吃得完呀!客商们挑选得多了,远远看一眼就知道成色如何,拎起鱼甩一下,捏一下,便知道新鲜程度,像极了中医的望闻问切。再跟渔民交流几句,交易就定下来,不果断,看上的渔获就被别的客商“抢走”了。
鱼市里的渔获除了数量惊人外,体型也吓人,同样是鱿鱼,我们平时在市场只能买到一两个手指粗的,这里大的展开后像风筝那样,触须拖得老长。这样高品质的海货,都是单独拎出来,一放出来,就立刻被眼尖的客商“抢”走了。这样的海鲜口感不一定最好,因为个大,烹饪出来摆上桌有排面,通常有特别重要的宴会才会买。我爸爸为了能在重要宴席买到高质量的海货,常年送各种土产水果给卖渔获的人,打好关系,有靓货就替他留着。所以,真正高级别的好货,往往不会出现在鱼市上,要碰上特别讲运气。剩下的品相稍差的,由另外一批人带走,离开鱼市,一个小时后出现在我们镇的市集上,午餐见到它们时,已经是一锅鲜甜的鱼汤了。特别是杂鱼汤,鱼的个头虽然小,但胜在肉质鲜嫩、口感佳、价格实惠,煮出来的汤要比纯品种的甜,是半岛人饭桌日常的最爱。半岛人吃惯了海鲜,一餐不吃,浑身不得劲。
当第一缕阳光触碰到港口高压线的塔尖,小镇终于睡醒了。早餐店的粥腾起香气,虾饼的面团下油锅“滋滋”地冒出响声,直至变得金黄。食客们就着海鲜粥,“咔哧咔哧”地吃着刚起锅的虾饼。
天南地北的客商选到合心意的海货,装上车,渐渐散去,鱼市也消失得无踪迹,渔港上的空地,恢复了往日大道通途的模样,只留下水泥路冲洗的水渍,映着熹微的天光。
一条又宽又长的马路沿着码头的堤坝贯通海港,一边尽头是渔港旧区的小学,另一边的尽头是填海后新建的加油站,视野开阔,开车来兜风的人不过岛,就坐在护栏上吹风、看海。那里曾经是一片优质的沙滩,地势平缓,沙子洁白细腻,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坎上缓缓流下来。海鸥起了个大早,海岸的石头夹缝里,螃蟹张牙舞爪却没人留意,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买菜的人,上班的人,上学的人,都在路上,车来人往,响着车喇叭,揭开渔港人日常生活的篇章。
2022年11月4日发表于《湛江日报》百花版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