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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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陈彦长篇小说《喜剧》，我陷入一种悲壮的思考中。这一出出喜剧演员的唱戏生涯，折射出悲喜交集的人生哲理。看似在写演员演戏，实则写唱戏人的人生轨迹；看似写的丑角演出，实则写出背后生活的严肃和人生拷问；看似写的一出出喜剧，实则演绎出无数悲欢离合来。我甚至悲壮地想：我们每个人在喜剧过后、笑场过后，支撑渗透我们精神的东西在哪里？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以喜剧的方式做作自己的人生、娱乐自己的生活。我们无不是以喜剧的方式在悲壮生活着。
其实，丑角并不丑，我们集体精神空虚到无以复加的状态才是丑态百出。丑角贺加贝靠“丑”态赢得观众，这是一种艺术上的“丑”。可生活中的他，却也是丑态百出。开篇他暗恋名角万大莲，蹲在冬青树丛里就是一晚上，“就说今晚这蹲点夜守，又何尝不是小丑的勾当呢？”他心里自己也知道这点“丑”了。为了一味迎合观众口味，在红石榴度假村演戏那阵子，用低俗的语言和剧情《老夜壶》《耍媳妇》来赢得观众，为了使镇上柏树先生能写出好剧，贺加贝还不惜让自己的妻子去端茶送饭伺候。在演出现场，贺加贝是这样感受的：“从弟弟的样貌，他立即判断出了自己形象的诡异、变形、丑陋。” 在王廉举时代，更是把喜剧搞成了一台台“恶作剧”，一只狗是这么形容感受的：“我是多么希望潘夫人能在我的引导下，去发现一下团风都成什么样子了呀！可她偏偏是不跟着我走，也就让王廉举在光天化日之下，堕落了自己，也腐化了这个集体。”在史托芬时代，一个大学教授，应该是来拯救喜剧的，结果走着走着，也把喜剧搞成了为计算“笑料”，为获取票子的工具。贺加贝是这样想的：“他有时也有气，尤其是看到史托芬开发的那些贺氏喜剧坊文创产品，把自己的脑袋，用泥塑、木雕、陶罐、硅胶、压铸、手绣、五毒背心等手段，衍生得如鬼魅一般三扁四不圆的，竟然还开发的有屁股垫任人坐来坐去，可又不见给他带来具体收入，他就想把那些摆在剧场前厅的丑陋玩意儿一伙都砸了烧了。”如果艺术是为钱而生，那艺术就会上升到丑陋无比了。
贺加贝父亲火烧天是这样认识喜剧的：“唱戏一定要在正经舞台上唱。尤其是唱丑，本来人都当‘耍戏子’，你再没点贵气，人家就把你当‘下三滥’看了。”如果，贺加贝按照父亲的教导来搞喜剧，也许他的喜剧生涯会越来越远。可是，他在一群人的摆弄、教唆、侵染下，逐渐失去了自我，演绎了一出丑陋人生。其实，喜剧也是一场工作剧、生活剧，你我都在这剧里上场、粉饰、扮唱、吆喝、演绎自己的人生。为了票房收入，我们浑水摸鱼、巧中取胜，我们就是镇上柏树、王廉举、史托芬，以及我们就是贺加贝；为了所谓的场面耀眼、事业辉煌，我们巴结、讨好上级，我们就变成了武大富、万大莲；为了所谓生活好一点，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的肉体，我们又是苦命的好麦穗。我们在追求太多过于脱离实际、远离实际的东西，我们一次又一次走远，却没有找到回头的路。我们索求了太多不该索求的东西，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却没有一点觉醒。《喜剧》让我们进入喜剧现场，同时也让我们进入自己的生活场。《喜剧》向我们呐喊：同胞们，醒醒吧，别再那么低俗地快乐了。
其实，喜剧并不喜，我们自身人生剧场的登场表演和跌宕起伏才让人啼笑皆非。还是说演丑贺加贝，贺加贝一生也够悲惨了，他追求的爱情一生都没有实现。他那种追求过程让人啼笑皆非，追求对象万大莲结婚后，贺加贝在遇到长相与万大莲相似的潘银莲后，死缠烂打与之结婚，他把潘银莲当成自己追求对象万大莲的“影子”来爱。当得知万大莲与廖俊卿离婚后，贺加贝不顾自己妻子的感受，又走上前台来关心万大莲的生活，邀约同台演戏，最后直到万大莲离开喜剧坊，贺加贝那种爱慕才开始消停。在万大莲傍上大款，住进别墅，大款造假出问题后，贺加贝再次春心萌动，蠢蠢欲动起来，不顾喜剧坊经营出现危机的现状，想方设法住上别墅，苦心邀请万大莲别墅幽会，演绎出一场场爱情丑剧。为了达到和爱慕对象万大莲在一起的目的，不顾母亲发对，不顾道德审判，不顾有妻子儿子的现实，一心想离婚。婚倒是离了，可自己苦苦追求的万大莲却又跟前夫廖俊卿复婚了。复婚的当天，贺加贝丑陋不堪的只能从四楼窗户一头栽了下去。贺加贝在爱情场上的跌宕起伏，上演的单方面痴恋病恋丑态百出。《喜剧》再次警示我们，爱情绝不是一个人的活路，而是两个人相互作用的功课。单方面的爱情，只能上演一场又一场丑剧。
《喜剧》成功描写了人物心理，细致入微的心里解析成了《喜剧》亮点。包括对一只狗的心里解析，让人自然而然，也让人惊奇不已。看看贺加贝对两个女人的认识。他对爱慕对象万大莲是这么认识的：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美丽可爱得无法去诋毁。他现在活着的所有目的，似乎就只有把万大莲重新夺回来这一项了。要不然，自己演得再爆棚，再火烧火燎，也是一个很失败的角色。他甚至说：“我堂堂一个贺加贝，想爱一个女人都得不到，那我还奋斗狗屁呀我？！”对妻子潘银莲贺加贝是这么认识的：“本来就是个误会。像所有喜剧里‘李代桃僵’的故事一样，最终李树是李树，桃树还得是桃树。”一只狗说着人话，像人一样思考，更是让人啼笑皆非了，还要为了所谓的票房收入，让一只狗代替贺加贝来演戏，糊弄出一出出丑剧来。我赞赏作者这一精巧情节设计，更对作者对贺加贝的一种隐喻喝彩，原来贺加贝的演丑和一只狗差不多，更或者是在说，贺加贝连一只狗都不如。其实，现实中我们病态的爱情又有多少？我们猪狗不如的人生又有多少？真还数不胜数，真还演绎出许多丑陋来，只是这些丑陋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警惕，在这人生剧场上表演，我们并不比小丑高明、圣洁。我们那一点鄙俗、阴暗、丑陋、邪恶随时都可能在这剧场上暴露无遗。
其实，笑场并不笑，我们失去对艺术生命起码的尊重和维护才会遗笑万年。贺加贝一辈子都在赢得观众“王炸”笑场效果，观众笑了，他却笑不起来。贺加贝有一段思考：“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自己这倒是何苦呢？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弄来弄去，媳妇是‘替代品’，房子住的酒店，多数时候还吃的是盒饭。看着活得人五人六，拥前呼后，掌声能把人聒噪死，可实际上啥也没享受上，啥也没落下。……忙死忙活，演来演去，搞笑搞怪，装疯卖傻，意义到底何在？”贺加贝演说媒节目，把自己打扮成媒婆，给胸前装了两个灌满水的避孕套，赢得了观众的狂呼乱喊。最后，也是这低俗、恶意演出，使他突然跌下演戏神坛。他的父亲曾经教导：看着是唱戏，其实是唱道，懂不？这里面的道道把不住，迟早都是一塌火。贺加贝父亲火烧天是看清楚了：唱戏这玩意儿发不了大财的，一旦想发暴财，喜剧就成闹剧，甚至端直演成悲剧了。演一辈子丑，也是一辈子的修行过程。修行不好，你就演成真丑了。修行好了，你也就美得疼死个人了。其实，贺加贝父亲的告诫，也是对艺术起码的一种尊重了。如果我们失去对艺术起码的尊重，定会搞出许多遗笑万年的事情来。
尊重喜剧，不恶搞喜剧；尊重观众，不娱乐观众。从《喜剧》走到我们自己的人生场来，我们会得到许多启示。人生的每一分每一寸把握、拿捏都要小心，都要分寸到位，不然喜剧会迅速转换成悲剧。人生这个舞台，绝不允许任何人放荡不羁，恶搞低俗，应该谦卑地呈现出生命的一种价值和高贵。生活如同演戏，缺少真诚，失去本真，注定我们是生活一小丑了。
读《喜剧》，但愿我们人生剧场天天是喜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