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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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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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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

                                    ——歌词《虫儿飞》

 

满山蝉鸣

夏天热的人烦,山间的蝉儿还往死里叫,让人更烦。

好在山间,还有一山的绿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想,那么大的山,装着一山的安静,要是没有这单调的“知了知了”蝉叫,树寂寞,人也寂寞。这么一想,再静心听蝉叫,就觉得蝉儿叫的有理由,叫的还真像是山间单纯且绵长的一首首歌谣。蝉鸣,山间的杜鹃花在风中摇曳,躲在树丛里的野百合开了,山间遗落的一间小庙,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门口那口老井,落了一井蝉鸣。那人拿起井口的一个老葫芦瓢,舀了一瓢蝉鸣,仰头咕噜咕噜喝下了。“好爽。”水的凉爽和蝉儿的单纯都在肚里了。这时候,寂寞变得清澈起来。

再想,蝉鸣是什么颜色?五月,山花烂漫,红、黄、青、蓝、紫都有,蝉鸣隐藏在这些颜色当中。这个季节,颜色的丰富可想而知,大地所有的颜色汹涌而来,抵达巅峰状态,颜色的大门洞开,鼓乐齐鸣,树梢、花间、溪水、山坡,甚至天空的蔚蓝,都被蝉鸣一一摇醒。起来,穿过颜色的隧道启程;起来,坐上颜色的马车赶路。其实,蝉鸣是透明的,因为在众多颜色的簇拥下,天空变得异常亮堂起来。

我在蝉鸣四起的树林里坐过一上午,什么也没有做,就听蝉鸣。听蝉儿开始试探的一小叫,调好自己的嗓音,再迅速回到前一个音符歌唱,拉长、停滞,再拉长、再停滞,反复重复,渐强渐弱交替进行,就这样唱个不停。听着听着,就突然觉得蝉儿都是唱给自己听的,是在自我演唱,根本不在乎那些树在不在听,那些鸟在不在听,更不在乎树下傻乎乎的我在不在听了,它不在乎有没有听众。从早晨七八点开始歌唱,到晚上八点左右,暮霭沉沉时才停止。听着听着,我会躺在单调的蝉声中睡去,天空打开,天空越来越蓝,越来越蓝。蝉声辽阔,蝉声越来越高远,越来越高远。天空一尘不染,蝉声一尘不染。有时,我也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么叫,它们不累吗?”“它们吃什么东西?”“它们住在哪里?”爷爷一一回答我:“蝉儿唱歌像我抽叶子烟一样,是它的嗜好。”“它什么也不吃,就吃树叶上的露水。”“树上住两个月,就死去。”

“只活两个月?”我非常疑惑。

“虽然只活两个月,可这家伙还一天到晚歌唱不停。”爷爷说。

“它一生就做一件事——唱歌,不寂寞吗?”

“你看它哪有寂寞,它顾不上寂寞呢。也许,它一生就趴在一棵树上呢。”爷爷停了停又说:“这家伙在地下的时间可长了。”

“多长?”我问爷爷。

“整整四年。”爷爷接着说:“地下四年,它也只干一件事,修地窖。”

我缠着爷爷,“哪找个蝉儿的地窖看看。”

爷爷带我到一棵矮树丛下,指了指树根下的几个大指姆大小的洞说:“这就是蝉的地窖。”我蹲下身子,圆溜溜的洞口一点土都没有。顺着洞口用木棒撬开,四五十厘米深的地窖周围墙上全涂上一层灰泥。我问爷爷:“挖地窖的土哪里去了呢?”

爷爷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着说:“蝉吃了吧。或者是蝉把挖掉的松土全涂在地窖的墙上了。”后来,看了法布尔的《昆虫记》,才知道蝉身子里藏有一种极粘的液体,用这液体来做灰泥的。掘土的时候,将汁液喷洒在泥土上,使泥土成为泥浆,于是墙壁就更加柔软。幼虫再用它肥重的身体压上去,使烂泥挤进干土的罅隙。我惊叹:“这蝉儿建的地窖简直就是一座光滑的宫殿。”

爷爷说:“这洞里的家伙肉嘟嘟的,可好吃了。”太阳落山的时候,爷爷带我来到屋后的小树林里。蝉儿聪明,没爬出的洞口,都用薄薄一层泥土遮掩着,只露草茎那么大小的洞口。几次惊雷在大地上滚落,洞里的蝉儿便爬到洞口试探地面的温度,温度起来的时候,蝉儿就撬开洞口的泥土钻出来。温度还低的话,它又会返回洞底耐心等待。想象一下,就觉得蝉儿的可爱,“哐啷”击碎天花板,爬出洞口,再伸个懒腰。或者“嗖”一下滚落到洞底,卷缩着身子。

落山的夕阳染了一山的金色,爷爷教我捉蝉儿的幼虫,嘴里衔着一根草茎,用手指抠开洞口薄薄的泥土,再把草茎伸进洞里逗卷缩着身子的幼虫,一逗,幼虫的两只爪子就死死嵌着草茎,慢慢拖草茎,肉嘟嘟的家伙就拖出了洞口。要不了一阵功夫,就拖出十几条蝉儿的幼虫。

拿回家的幼虫,爷爷用盐水泡,再剪去爪子,放在油锅里炸成金黄,吃到嘴里脆脆的。爷爷说:“现在这叫打牙祭,饿肚子时叫金贵。”爷爷说过,饿肚子时代,他们吃过观音土,拉不出屎用手抠的痛苦。爷爷看我们吃蝉幼虫吃的满嘴流油,嘿嘿笑开了花。刚出锅的,爷爷叮嘱道:“别猴急,小心把嘴烫起泡。”

天气渐渐热和起来,蝉幼虫爬出洞口,寻找一些小矮树的枝条,一丛百合花的花枝,一片野草叶的叶片,爬上去脱掉身上的皮。先是背上皮裂开一条竖口子,头从竖口子钻出来,接着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与折着的翅膀。突然,钻出来的身体一个后仰,在空中腾跃,翻转,头部倒悬,折皱的翼向外伸直。然后又用力把后仰的身体翻上来,用前爪钩住它的空皮。从蝉壳里钻出来的蝉,拖着柔弱的身体,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慢悠悠顺着身旁的大树干往上爬,阳光照亮它透明的翅膀,也照亮它的歌唱。

蜕在矮枝条、花枝、草叶上的蝉壳,爷爷说:“蝉壳是一味中药。”

“治什么病呢?”我问。

“可多了,治咽喉痛、治音哑、治惊风抽搐。”

“这蝉壳的颜色跟炸黄的颜色差不多呢。”

“对呀,这蝉壳的颜色也是大地这口大锅炸过的。”爷爷摸着花白的胡须,望着一山的灿烂阳光。好多次,我在山间看见草丛的一只只蝉壳,就感觉爷爷还站在温暖的阳光里微笑。阳光当油,雨露是盐。

有时候,爷爷用蝉壳泡一壶水,我倒来尝尝,有一点点的咸味。爷爷笑着说:“这味儿是阳光的味儿吧,细细品,还有蝉的叫声呢。”

“怎么品得出来?”我问爷爷。

“这个嘛,造化吧。等老了的时候,什么都明白了。”爷爷神秘地说。

我站在夏天的阳光里,满山的蝉鸣此起彼伏。 


青草蚂蚱

层次分明的阳光照在一片玉米地里,阳光是最好的美容师,只要阳光一出场,繁芜的大地好看多了,给玉米林涂上一层淡淡的金黄,给山坡抹上一层暖暖的明黄。黄色遮蔽了那些季节的潦草和凋零,覆盖了一些生活的吵闹和无奈。

蚂蚱喜欢这大地的颜色,在玉米地里蹦跳,一会儿弹停在玉米叶子上,一会儿蹦歇在玉米杆上。猫在院坝的石墙上伸了伸懒腰,迈着方步走进玉米地。猫很有耐心,它依着一株玉米蹲下来,静静地观看蚂蚱们的蹦跳表演。越是纷繁复杂的局面,越要保持心静,猫深知这一处世法则。它蹲在玉米地里,放慢呼吸。有微风贴地吹来,它也尽量贴紧地面一动不动。停在玉米杆上的蚂蚱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它高昂着头,摆动着头上敏感的触角,交替地伸着后肢上带倒刺的大腿,嘴里像是在念念有词:“谁敢动我,看我的大刀。”阳光照在它两只鼓眼睛上,它张了一下彩色的翅膀,又赶紧收拢回来。一张一合,阳光闪烁。猫眯着眼睛,一动不动,风摇晃着玉米叶子在沙沙响,阳光随玉米叶子摇曳。突然,猫躬起身子,盯着玉米杆上的蚂蚱,以风一样的速度起跑,以离弦之箭猛扑,一下子把蚂蚱扑咬在地上,蚂蚱使劲用带倒刺的后腿狂蹬,猫狂甩脑袋,用前爪死死压住挣扎的蚂蚱。猫一口咬住蚂蚱,津津有味吃起来。吃完,猫舔了舔嘴唇,大摇大摆走在玉米地的小路上,阳光跟随在它的身后。一只蚂蚱在淡黄的阳光下消失了。

有时候,院子里的鸡要偷偷跑进玉米地,在地里追逐飞舞的蝴蝶,在阳光里啄食青草,鸡没有猫那么多的耐心,鸡看见玉米地里蹦跳的蚂蚱,就用尖嘴猛的去啄,啄了满嘴的黄土,蚂蚱却一跳就逃离了。几番下来,鸡看出了蚂蚱蹦跳的门道,鸡们懒得去啄食蚂蚱了,就悠闲地在玉米地里踱着步,有一嘴莫一嘴地啄食青草。蚂蚱也就放弃警惕了,停在玉米叶子上享受暖暖的阳光。盯准了停歇在叶子上、石块上的蚂蚱,鸡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长脖子,飞奔过去,一尖嘴叼起蚂蚱,还没等蚂蚱反应过来,蚂蚱就已经是开肠破肚了。要是公鸡啄食到一只蚂蚱,会高调地“咯咯咯”唤来一群母鸡享用。要是一只孵小鸡的母鸡啄食到一只蚂蚱,母鸡会温柔地“咯咯咯”唤来一群小鸡分享。我坐在院坝的石坎上,正好可以俯视这片玉米地。看见玉米地里热闹的蚂蚱和悠闲的那些鸡,阳光静静打进来,使玉米地显得无比生动起来。看着蚂蚱和鸡们的逃避和消失,就觉得是那么自然而然,生存也很简单,消失也是很简单的。

黑狗去村庄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它只有摇晃着铃铛回到自己的窝里,把自己的身体盘成一个圆形,嘴巴安稳地贴在地面,眯着眼睛开始养神。一只蚂蚱跳出草丛,在一条土路上一蹦一跳的,阳光把它的身子染得光彩照人。蹦着跳着,蚂蚱无比兴奋和高兴,蹦一下,停下来,用前爪擦拭擦拭热乎乎的脸蛋;跳一下,停下来,砸巴砸巴小小的嘴唇,多想对这阳光对这乡村演唱一曲,蚂蚱吐出了青青的草汁。蚂蚱一高兴一兴奋,把自己弹跳得更高更远了。突然,跳到了黑狗身上,黑狗一惊,跳将起来,一抖身子,见是一只蚂蚱,“汪汪”两声表示强烈不满。蚂蚱像是没有听见黑狗的吼叫,依然不惊不乍表演自己的弹跳功夫,一个跟头,跳进草丛。黑狗不甘心了,一个箭步冲进草丛,用嘴唇向蚂蚱喷热气,蚂蚱一蹬带倒刺的后腿,刺痛了黑狗的嘴唇,黑狗一仰头,“汪汪”两声,立马伸出前腿使劲去扑抓草丛里蚂蚱。黑狗前腿的扑抓力量,往往会突然按倒一只熊。黑狗相信自己的前腿,一松开,按下去的草弹将起来,却不见小小的蚂蚱。黑狗简直不相信,它哪里受得了这屈辱,它用两只前腿刨草丛,刨啊刨啊,还是没有。它对着蓝蓝的天空,“汪汪”骂了蚂蚱两句。它又四处望了望,还好,今天这事儿没有人发现,要是被人发现了,要笑话好几个村子的。它低着头回到了窝里。黑狗哪里知道,它做的这一切,不仅被一个乡村少年看到了,还牢牢记在了心里。

蚂蚱也有安静的时候,当它们停在叶片上交合,彼此的配合是那么天衣无缝,雄蚂蚱飞到雌蚂蚱背上,彼此用嘴唇交流,用带着倒刺的后腿抚摸,这时候的倒刺,变成了温柔的肢体。雄蚂蚱用前爪抓住雌蚂蚱的背,摸索彼此尾部相连,静静享受阳光。它们太专注,没有太多的精力来躲避无关紧要的一切,哪怕是风吹来、雨落下来,它们都不管不顾,不慌不惊,还是那样,静静地庄严地做着一切。我很好奇,顺手扯起细细的一根草挑逗它们,它们最多用前爪摆弄开,很快进入到先前的专注状态。我觉得很有趣,继续用草尖逗它们,它们急了,持续摇摆着前爪,示意不要捣乱它们。它们觉得实在烦了,雌蚂蚱张开翅膀,带上雄蚂蚱飞上另一叶片。它们飞着的时候,仍保持着那种甜蜜的造型,完全信赖,完全依靠,仿佛彼此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多出来的负担。

每一个乡村少年都无一例外地抓过蚂蚱。油菜花开,大地五颜六色起来,阳光热烈而充足,这个光景,在野外看天空蓝得能倒映出我们来,看大地敞亮得能一泻千里。我们漫山遍野跑啊跑啊,好像有好多的力气用不完。在草地里抓蚂蚱是一个技术活儿,蚂蚱一遇人来,脚步还没有到,它就已经蹦跳好远了。狗娃子有办法,他说,对这些小家伙来说,人的味道最强烈了,它们嗅到人的味道就蹦跑了,得把手用青草涂过。于是,我们扯来青草,把手都涂成青草的颜色,浓浓的青草味道掩盖了人的气息。然后,蹲在草丛里,瞅见停在草丛的蚂蚱,悄悄伸出青草一样的手,猛的一下手蚂蚱就在手掌下了。抓来的蚂蚱用透明的塑料小盒子装起来,贴在耳边听它们在盒子里蹦跳,看它们在盒子里吐草汁,一会儿,透明塑料盒子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草色。再无聊的时候,我们把抓来的蚂蚱,每只尾巴上都插上细细的一根草,看它们拖着草尾巴在草丛里蹦跳飞舞。也有时候,我们在田野生起一堆柴火,把抓来的蚂蚱戳在细枝上,伸在火堆上烤,烤成焦黄,然后放进嘴里脆脆地吃了。那味道,像是阳光烤出的漫山遍野的青草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到油菜花黄的时候,我都会到田野去走走,去看一看我那时候的小伙伴——蚂蚱,遇到一两只田野里蹦跳的蚂蚱,我才觉得这大地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出巢蜂群

这个季节是大地最美好的时节,万物复苏,微风过处,花浪汹涌。骄阳之下,生机蓬勃。山间沟谷,色彩缤纷。色彩的闸门打开,在山野间腾起层层或红或紫或白的雾,微风中荡起层层花的波浪。随风而来的,是花的香气,绵绵不绝扑来。一丝甜味,一丝呛人;一股溪水的味道,一垄泥土的气息;一点绿意,一叶露水。熬不过这香气,人们都纷纷从拥挤的房子里走出来了,在山腰看花,在沟谷采野菜。

花开了,蜜蜂也忙起来。花和蜜蜂是最好的恋人,蜜蜂飞向一朵花,其实是在完成一次美好的性事。花蕊是一朵花的生殖器,不但形体美妙,而且分泌出浓浓的香味。蜜蜂一头钻进花蕊,“嗡嗡嗡”叫嚷到了高潮。蜜蜂的身体在花蕊里蠕动,花朵在微风中颤抖,一朵又一朵,一幅多么幸福的样子。

花开了,养蜂人也忙起来。把蜂箱运入山腰小路上,选择比较宽敞的山地摆放好蜂箱,让蜜蜂们飞出觅食。这是一份浪漫的职业,有钱赚,又享受了最美好的时节。养蜂人应该是一个诗人,每天看花开,不写诗多可惜了。看蜜蜂一只只钻进金黄的油菜花里,再看蜜蜂一只只飞舞在雪白的梨花里,难道这不是一首诗吗?春风摇动花的腰肢,蜜蜂“簌”一下滑出花蕊,又“簌”一声钻进另一朵花蕊。我走进养蜂人的帐篷,一张木桌上的一张草纸上记着:三月十八日,回水湾的梨花开满枝,花白得晃眼,花香得呛人。三月二十五日,蔡家坝油菜花还是花骨朵儿,一夜风后就开圆了。四月三日,先是小雨,后出了太阳,阳光带雨,蜜蜂也喜欢这清新气息。我对养蜂人一笑,这是多么美妙的一首首诗啊。养蜂人说,莫事,记到耍的。我说,这有意思,如果不养蜂了,看到就会激动。

我说,哪里花开就到哪里,多美啊。

养蜂人嘿嘿一笑,说,美嘛,看各人咋个想了,睡在帐篷里,看得见天上的星星,闻得到满山野气息,也美。冷风冷雨,睡不安稳,也不美。

我说,还是美多一些嘛。

养蜂人说,久了,不美也美了。

养蜂人的帐篷里,我环顾了一周,折叠床铺的整整齐齐,灶具洗刷干净,木椅子倚在帐篷门边,可以仰起看门外的花和忙碌的蜜蜂。木桌子上还摆着从田野里扯来的小野蒜,野蒜的味道热烈香浓。我拿起一苗,凑到鼻尖,好熟悉的味道,乡野的泥味,乡野的草味。我心微动,这是多么有情趣的养蜂人。花看腻了,就采野菜,想着那凉拌的野菜味道,好生幸福。我说,这野蒜好吃。

养蜂人说,最好吃的,是在开水里一煮,保持住野蒜的原味。

我说,是嘛,还没有这样吃过。养蜂人随手递给我一把,让我拿回家享用。我拿着一把野蒜苗,开心极了。

就这样,我隔三差五都要去养蜂人那里,看花看蜜蜂。隔几天,山野的野杏子花开了,满山满坡的杏子花,远远望去,似点点胭脂,又似团团锦云。走进一看,阳光下的杏子花,粉嫩如初生,小家碧玉般楚楚动人,一群蜜蜂在花丛里翻飞采蜜。一下子记起了宋代杨万里的诗:“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隔几日,再去山野,满山满野的山桃花开了,桃花比杏子花热烈,或粉或红,异常绚丽,从桃树下走过,听得见花蕊和花瓣嗤嗤开放燃烧的声音,满树的蜜蜂疯狂般嗡鸣,还有点点桃花瓣飘下来。再隔几日,满山坡的油桐花开了,大朵大朵的,一簇簇挂在枝头,伴着春风舞动,或浅浅的绯红,或淡淡的鹅黄,都是恰到好处的红,恰到好处的黄。成千上万的蜜蜂在淡淡的清香里飞舞忙碌。花开了,蜜蜂们倾巢出动。

放置在山野里的蜂房,依山傍水,一字排开,野花野草就在蜂房周围自然开放。蜂房用木板做成,用牛粪糊了缝子,还给蜜蜂留了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洞口,成群成群的蜜蜂就从这个洞口飞出飞进。一天,阳光猛烈,我和养蜂人坐在树荫下乘凉,喝老鹰茶。红酽酽的老鹰茶才喝了几口,养蜂人说,要分蜂了。只见蜂群一团团出来,先是嗡嗡的低鸣声,突然蜂鸣加大再加大,近乎像是在耳畔轰炸开了一样。我问养蜂人,这是怎么了?养蜂人笑了笑,平静地说,分蜂了。密密麻麻的蜂群在头顶盘旋,打着璇儿。养蜂人不急,眯着眼睛观察着蜂群,手里不停地捏着细土,捏了再捏,有细土从指缝间流出来,看着蜂群有飞远的迹象,赶紧用捏细的泥土向蜂群带路的“向导”撒去,以扰乱蜂群的方向,沾上细土的蜂群一会儿就飞累了,簇拥在队伍中间的蜂王就会选择在附近的树上歇息。果不然,蜂群向一棵麻柳树飞去,蜂王在树丫上停下来,蜂群便立马簇拥抱团保护着。先是一小团,一会儿便聚集成了篮球大的球体,密密麻麻蠕动、低鸣。微风中,那个球体,好像也在一晃一晃的。

养蜂人端起老鹰茶一饮而尽,说,可以收蜂了。养蜂人戴上网罩,在蜂斗里涂上一些蜂蜜,再用长竹竿挑着蜂斗,慢慢伸到麻柳树丫的蜂团上。然后,养蜂人念念有词:“蜂王,进斗哦进斗,白雨来了哦,白雨来了——哦。”几个回合,蜂王像是听懂了养蜂人的咒语,起身进到蜂斗,爬到蜂斗的最顶头,见蜂王进斗了,所有的蜂群又重新飞进蜂斗,把蜂王围得严严实实的。蜂王至高无上,所有的蜂群都听从它的指挥。等蜂群进了蜂斗,养蜂人轻轻收回竹竿,把竹竿上的蜂斗取了提在手上,再把蜂斗仰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空蜂房里,堵上进出的蜂门。等待蜂王和蜂群在新房子安顿好了,取出蜂斗,分蜂成功了,一窝新的蜂群产生了。

我说,这一巢蜂群能分出几巢来呢?

养蜂人说,说不准吧,也许是两巢,也许能是三巢。

我说,这跟我们人类分家差不多吧。

养蜂人说,也许更应该向蜂群们学习,你看,它们只需要追随向往的蜂王而去就好了。

出巢蜂群是为了重建一个新家。

蜂群有时也遭遇外敌入侵,一只马蜂混进了蜂群,在蜂门外逗留徘徊,采蜜回来的蜜蜂发现了,出门采蜜的蜜蜂也发现了,一只蜜蜂试探着问,谁呢?马蜂扇了扇翅膀,没有理会。陆续围上来的蜜蜂追问,谁呢?马蜂见这架势,想要飞走,可惜迟了,围上来的蜜蜂和马蜂打了起来,用嘴咬,用刺蜇,打得马蜂屁滚尿流,赶快扇动翅膀要飞走。马蜂受伤从蜂门边掉在地上,蜜蜂们还不放过,几只蜜蜂再次围上去,把掉在地上的马蜂蜇了个半死,仰倒在地上垂死挣扎。几只蜜蜂也累惨了,在地上慢慢爬行。

木桌上,养蜂人在一张纸上记着:芒种这天,三号蜂巢分蜂了,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巢要分蜂,得准备新的蜂巢。

阳光里,西边有乌云在跑,也许真有一场白雨正在天边酝酿而来。

画家也喜欢蜜蜂。齐白石老人画过一幅《玉兰蜜蜂》,他画的玉兰花,花瓣极厚,用秃笔把玉兰花的厚重质感生动画了出来,玉兰花的花萼上有细细的绒毛,齐白石老人也细致地表达出来。两只飞舞的小蜜蜂,一看就让人想起玉兰花的花香。蜜蜂头、脚、身子写得一清二楚,透明的翅膀,则用浑圆的一片淡墨表达出来,仿佛两只蜜蜂在玉兰花间盘旋振翅在飞。他还画了一幅《丝瓜蜜蜂》图,浓淡间施的墨和色,将瓜藤的茂盛勾画出来,瓜叶片片独立,藤蔓根根劲挺,最有趣的是整个画的右下方飞出一只小蜜蜂,小小的蜜蜂,给整个画面增添了无限生机和活力。齐白石老人用蜜蜂表达了心中那一点童趣。其实,童趣是每个人心中最珍贵的图画。

出巢蜂群是乡村最美的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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