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那时没有自来水可饮用,全凭挑水过日子,那个年代出生的娃儿几乎都为家里挑过水。
我家的门前有一条长长的小河,河水通向县城大河,大河连接洞庭湖,这条看似普通的河流养育了两岸百姓。河岸杨柳婆娑,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能清晰看见河底的水草、游动的鱼儿。
我家生火做饭的灶屋有一个圆鼓鼓的大瓷缸,是专门用来蓄水的。
有一次母亲要加班,就叮嘱我,先把米饭煮上。母亲说的加班,是去参加居委会的集体公益劳动。我眼瞅着蓄水缸里的水似乎不多了,为了赶在母亲回家前给她一个惊喜,我决定先清洗水缸,再为水缸挑满水。那时,我比水缸高不了多少,为了清洗干净水缸底部,我的大半个身体都弯进了水缸中,我的身子每动一下,脚下小木凳就不老实起来,摇晃得厉害。洗完水缸,我学着大人的模样,用扁担挑起两只笨重的水桶。我直起身子,可水桶还是落在地上。我将绳索在扁担上绕了好几圈,直到水桶落在半空中。
我挑起空木桶,沿河堤而下,就到了河边。放下扁担,双手抓住水桶,用水桶将浮在水面的杂草荡走,待面前的河水露出无比清澈干净的模样,我迅速将水桶侧翻,河水顺势而入,流进桶里。我太贪心,一心想将水桶装满,于是双手用力将木桶往水里压,直到河水淹没了水桶。可任凭我怎样用力,始终提不起满满的一桶水,折腾了几番,水桶是上岸了,可我成了落汤鸡,全身湿漉漉的。“翻过河堤,就会到家。”我暗暗高兴,可之前下坡的路,现在却成了上坡,我根本不知道挑上满满的一担水上坡有多艰险,因为先前从没有经历尝试过。我几乎用了全身力量将水桶挑上了肩,吃力地刚抬起脚,还没走三步路,就摔倒在坡上,河水顺坡哗哗流下,水桶在坡上打了几个滚,最终被水边一块大岩石阻挡住了。我艰难地从坡上爬了起来,全身沾满了稀泥,十分狼狈。
“我必须赶在母亲回家前把水挑回去。”我没有气馁,更没有妥协。这次我吸取了教训,满桶挑不起,就来半桶。虽然爬坡还有点摇晃,但轻松多了。来回挑了两趟,水缸没装满,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母亲回到家里,见到我一身湿漉漉、脏兮兮的,以为我又惹事了,正要扬起手掌。我急忙向母亲申辩:“娘,今天我学会挑水了。”母亲看了看水缸,再看看我的狼狈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娘走到我面前,帮我脱下了湿衣裳,发现我的肩膀压红了,心疼地说:“傻孩子,那是大人干的活,你咋干得了?”
此后,在母亲的指导下,那些挑水弄湿衣服、爬坡摔跤的情况已经不再上演。取水、上肩、爬坡、行走,一气呵成,游刃有余。
母亲还教导我,挑水有技巧,取水也有学问。母亲说:“为了取到干净清凉的河水,就得早早起床。”母亲总有先见之明:“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月色朦胧,不是下雨就是起风。”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母亲就会提前通知我,把水缸填满。到了寒冬,河里结冰,也没有难倒她。母亲拿起铁铲将河里的冰块砸个大窟窿,就看到了清冽的河水。我接过母亲的棉袄,只见母亲麻利地将水桶放进冰窟窿,侧翻,下压,待水桶进满水,迅速用力提上岸来。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期,县城开始用上了自来水,积劳成疾的母亲却没能熬到家里用上自来水的一天。
每次回到老屋,我总要看看屋前那条河流,那湾曾经养活一座城市胃口的河水,已变得不再清澈。每每伫立在河岸边,母亲在河边劳作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我眼前。在炊烟袅袅的水乡,那浓郁淳朴、魂牵梦萦的乡情,是我一生深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