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日,对饮食文化有研究的夫人,早餐又变了花样:南瓜熬小米粥,说是补中益气,女儿也特爱吃,还给我端上一碗。从小南瓜我就吃腻了,以至于长大成人后,凡是带有南瓜的食物我都没有食欲,吃起来乏味。为了不影响气氛,我装模作样地坐上餐桌,开始了漫长的进食。
“咋了,平时看你吃早餐都狼吞虎咽的,不合你胃口吗?”我一边作无语的抗争;一边回忆起儿时的南瓜来。
上世纪70年代初期,正是计划经济的年代,那个年代物质特别匮乏。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菜地里的南瓜特别肯长。尽管母亲菜地里的蔬菜特别丰富,辣椒、豆角、黄瓜、苦瓜等时令蔬菜应有尽有,可这南瓜产量高且存放时间也长。这南瓜呀,也就成了母亲必种的蔬菜。每到春天,母亲就在菜园的四周撒下几粒南瓜种子,浇水、施肥,十天半月,便从地面供出两片薄薄的嫩芽。抗旱、治虫,母亲精心打理菜地的南瓜。到了秋天,一个个藏匿在草丛和绿叶里的南瓜就由绿渐渐泛黄,满地都是。弥勒佛的肚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若隐若现,等待主人的检阅。
每每到了青黄不接的日子,家里的南瓜就派上了大用场。南瓜菜、南瓜饭、南瓜粥、南瓜粑粑,吃得我满肚子、甚至满脑子都是南瓜,都乏味了。
一天,我熟练地将又圆又鼓的南瓜切成四块,掏出里面的南瓜瓤和南瓜籽,削完南瓜皮,又将它切成厚厚的块状,放在竹篾筐子里,待铁锅烧热,往铁锅里放点食用油,迅速将竹篾筐子里的南瓜倒入热锅中,胡乱地翻炒几下,就往锅里放了满满的一瓢水,盖上盖子。我就迫不及待地和邻居几个顽皮的小孩玩游戏去了。因一时着了迷,玩过了头,竟忘了锅里的南瓜。等我醒悟过来,我火急火燎地就往家里赶,远远地就闻到屋内飘来了一股糊味。进得屋来,就发现锅里在冒黑烟,糟了糟了,锅里的水都烧干了,南瓜也烧黑了,这可是家里的晚餐啊。母亲回来发现后,我向母亲大胆地承认了错误,母亲高高扬起的手掌才慢慢放了下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犯类似的错误。
“娃儿南瓜都吃腻了,我得调理一下南瓜的口味。”夜里,我偷听到了母亲在对父亲说着话。
第二天,母亲就跑到商店小卖部买来一斤白面粉,说是要给南瓜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裳。其实,母亲就是想改变一下南瓜的口味,让我们吃得更香、更甜,更好入口。以南瓜为主料,将面粉捏成小坨,放在锅里煮,就这样,南瓜面粉粥就诞生了。这南瓜面粉粥的确比单独的南瓜好吃。但时间一长,也吃腻了。
有天上学后,我发现班里一位姓李的同学带来了几块南瓜粑粑,金灿灿的,泛着油光,一看就好吃。回到家里,我便吵着要母亲给我煎南瓜粑粑吃。母亲虽满口答应,却次迟迟未见动静。
那年月,城里的人吃的大米和食用油都是按人头计划供应的,我家户口本上7口人,一月只有500克食用油计划,根本不够。每次炒菜,母亲为了节省油,也只是象征性地在锅里放上少许。
在漫长的等待中,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母亲啥时给我们用油煎南瓜粑粑吃。母亲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别急,等月底就弄给你吃!”可到了月底,还不见动静,我便着急起来。在我的反复追问下,母亲说出了实情:“煎南瓜粑粑特别费油,这个月购买食用油的计划指标早就用完了,下个月的计划油要等到下个月6号才可以购买。”我一下就懵了,还要等待数来天。可在漫长的等待中,刚发工资的父亲,从市场买来了一斤高价菜籽油,比计划油价格要高出几倍来。
有了菜籽油,母亲就开始忙活起来。我高兴坏了,围坐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母亲还是以南瓜为主料,将蒸熟的南瓜搅拌成糊状,将面粉倒入,不停地均匀搅拌,然后捏成圆圆形状,就这样,南瓜粑粑就在母亲的手里捏成了,圆圆的,像十五的月亮,像一个个饱满的日子。母亲最终还是满足了我吃南瓜粑粑的心愿。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为了节省油,煎的南瓜饼都烤糊了。虽有点黑,但闻起来香,吃起来特甜。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要求母亲为我改变南瓜的味道了。而很长一些日子,南瓜菜、南瓜饭、南瓜粥又回到了我单薄乏味的碗里。
今年秋天,我陪同深圳海关的一位朋友参观千年汤家岗古文化遗址。看见当地村民正在采摘丰收的南瓜,我特意走到南瓜地里,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这些泛黄的南瓜。瓜农一边向我夸赞他们种的南瓜,一边当着我的面切开南瓜。那沾满血丝的南瓜籽还在,虽粒粒细小,但颗颗饱满,让我顿生敬畏,浮想联翩,一股莫名的惆怅顿时涌上心头。站在秋天的瓜园,摸着硕大的南瓜,再也无法想象,那料峭的寒风中,那两片薄薄的嫩芽,以及叶梦繁茂盖住了瓜农的足迹,汗水怎样喂大了这些南瓜。
南瓜,尽管它不是个稀罕物,可每每回忆起故乡的南瓜,一股浓浓的乡愁连同母亲劳作的身影顿时涌上心头,出现在我眼前。故乡的南瓜,它就是一尊乡村的福祗,一份民间的珍馐。那曾经养足一代人胃口的南瓜,那种甜甜的、淡淡的清香,至今还融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老爸,你的南瓜粥还没吃完呢,不要浪费粮食!”女儿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回过神来,望着女儿,满口饮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心里顿时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慰藉,感觉幸福满满。
根在哪,南瓜就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