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寒星
我站在孤独的人间看月亮
人间好小啊!小得就像
一个火柴盒
小得,一个人的孤独
也容不下
我站在孤独的人间
看月亮
月亮好大啊!大得就像
故乡的老土屋
大得,能装下
我所有的亲人
我站在孤独的人间
看月亮,和祖辈们
站在月亮上看人间
是一样的
我们的目光走不远
眼泪会流下
游东岳庙
东岳庙没有和尚
香客却摩肩接踵
站在东岳庙阶前
就仿佛站在了云端
和浓雾一起迷茫的双眼
看不清庙里的佛
或许,庙里根本就供养不下
一樽泥塑或木头
庙门开处,会迎面碰到
一个鬓髭的庙祝
我会和他双手合什
同念一声阿弥佗佛
其实,我们彼此知道
世人离佛
只有一柱香的距离
只是佛不喜欢
让我们看清
我的菩提树
就像一缕风
我匆匆地走过
轻微的脚步声
却惊扰了你平静的心湖
漾起的涟漪啊
是你串串的泪珠
你说,红尘中的痴等
只为我五百年的回眸
一个风干的承诺
从此,一生不再洒脱
前世,我是一棵千年的菩提树
在死海之滨
种下孤独
你是美丽的天堂鸟
歇栖于树,尝尽苦难之果
啄走了我的寂寞
今生,我是求佛的沙弥
只求远离凡尘,青灯古佛
你是梵音,萦绕佛脚
一股檀香的味道
诉说着菩提之苦
你说,你在红尘中的痴等
是为了前世今生
一个穿越五百年的回眸
一句风干的承诺
就像一阵风
我匆匆地走过
有朵爱情的花儿在为我盛开着
你用一个夏天,仅仅一个夏天
便流干了心湖
坐落成一棵菩提树
亲爱的
溺爱之水,三千江河
我们前世今生的邂逅
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我怀有潮汐,也注定孤独
请用你一生的微笑啊
证明你的世界
我从来就没来过
你来的时候,岁月正染着风霜
一
你来的时候,家乡的岁月风霜正浓
满山的鸟语枯草和落叶味都很重
为了证明我的殷勤
我会扯下窗帘,关小风声
让院里的时光静一静
当你还未习惯入乡随俗的时候
我会点上蚊香熏一熏
那些依旧欺生的蚊蝇
为了调整时差,我会把茶泡得很浓
我会把染尘的木櫈擦一擦
把好客的心情在脸上挂一挂
这时候,应该没有蝴蝶了吧
一路上
黄的、白的菊花不合时宜地开放
秋风轻轻一抖
岁月就迫不及待地撒下一地的霜华
二
把你让进院子里
轻掩篱笆,就挡住了风尘
趁夕阳还未落下
趁乡人还没归家
我会携一院子的静
陪你在小木櫈上坐一坐
聊一聊今时的天气,说一说昔日的矜持
那时候,天很蓝
总是萦绕着放飞的鸟鸣
南山的花开得很艳
乃致氤氲的空气都涂满了香气
一些蝴蝶和蜜蜂,满山遍野忘我地嬉戏
就像情窦初开的我们
纯粹着懵懂的爱情
不知道人生终将老去
更不知道,爱情也会坐化
也会圆寂
三
我了解你的食宿
菜里要少放盐
最喜欢喝一盅鱼头汤
……
你怕生,睡觉时就不必关灯了
我会悄悄将梦藏在你枕边
院外调皮的风,会偶尔挤进窗来
你别怕,我在你梦里准备了御寒的棉衣
我不是爱人,却拥有爱人的温暖
只要你保持微笑,定会重返年少
你轻微的呓语、均匀的鼾
依然会让我心颤
过去了!都是曾经
我会一直想着你的好
念着你到老
四
醒来的清晨
院子里银装素裹,积雪皑皑
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吵着远去的秋
它们在雪地上捡食着
昨日残留的瘪谷和积雪的心情
你轻轻地推开门。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却依然惊飞了一地的鸟语
你说:“这日子,变化真快啊!"
我说:″是呵!我们已不再年轻。"
我们并肩坐在木櫈上
收拾起多年的生疏,静等日出
看远山似黛、近村如银
一张木櫈,两个人生
风两丝、阳光几缕
不必说城市的喧囔,也不言农村的萧条
静看雪花一片一片飘落
揪动人生的感慨
五
春来的时候,你要走了
篱笆墙边的花儿争相开放
去冬的寒梅用尽了它的时光
再也无力承载春燕的呢喃、麻雀的话语
默默地陪你走到村口
看一路的青草衔绿、听一河的水流叮咚
你来的时候,岁月正染着风霜
你走的时候,春意飞翔
我的家乡长势正旺
亲爱的!一路走好
此生,你在我心里安放
六
你走后,我会轻掩柴门
把往事关到篱笆外
让你我之间那些风花雪月的情事
定格成一张陈年的老照片
从不轻易去想起
永远都不会忘怀
与死人对话的方式
每天,总有人告别
有鬓髦的老人寿终正寝
有中年离世、少年夭折
更有孩子,像坠落的星星
不是所有惮以善意的生命都能上天堂
也不是所有惮以恶报的灵魂都会下地狱
活着的人总以不同的方式
与阴阳相隔的亲人对语
我见过每年的七月十四
人们在院前、路边、室内
点燃香烛,摆上供品,说些久违的祝词
仿佛逝者就在眼前
而我喜欢在路口,点燃三支香烟
藉以祭祀因酒后驾车的亡兄
蛇咒
关于蛇的交媾,众说纷芸
两条同类的蛇
将软骨似的躯体紧紧缠绕在一起
努力完成一次又一次生命的接力
这原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凡是世间的生命,都会以雷同的方式
开花结果,繁衍子孙
在乡下,人们对这样的行为
怀敬畏心。特别对蛇,像施以咒语
孩提时,见此情形
我很好奇地唤来母亲
随后,母亲又唤来同样觉得新奇的父亲
那年,一场大病来势汹汹
差点没夺去父亲年轻的生命
去年,母亲再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她没有呼唤别人。她不愿
把无妄之灾转嫁他人
然而,八十多岁的父亲
却再一次生命濒危
教科书
它告诉我人和动物的区别
让我礼貌待人
阴谋立世
察言观色,洞悉先机
……
这些处世之道啊
无不充满玄机
它教我识字,也教我杀人
它教我如何成为谦谦君子
也教我如何沦为畜生
老戏骨
不吼号子,不喊秦腔
九二年就老了
皇恩浩荡。该谢的都用膝盖谢过了
一辈子与刀马旦无缘
她只唱青衣
她唱《窦娥冤》、《杨乃武与小白菜》
有时演潘金莲,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
运气好时
也学孟姜女,寻夫哭长城
她入戏太深。生活里什么也演不了
几十年的人生,说重不重
还来不及谢主隆恩
被风雨轻轻一吹,就卸了妆
不过,这样也好
有人会用刀刻她的名字
写她青黄不接的一生
欣赏她,仅余的
玩偶似的骨头
爱上一个女人
爱上一个女人
不管她丑陋,还是年轻
我会在拥挤的人群里
揭开面纱,读她的悲喜
像读经卷
给她一个千年不息的吻
陪她南山种草。陪她
北坡放羊
编造一个为非作歹的故事
把她,吓哭在怀里
我们会相拥在溪水旁
垂钓幸福的倒影
用脚趾把游鱼的嘴堵上
让它对偷窥的密秘
守口如瓶
我会结庐而居
种三分薄地。经营旷世的爱情
在屋前栽一棵树,让山雀筑窝
陪她看日出,等她叫我吃饭
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然后用微笑的表情痛哭
抱着夕阳等死
故乡
离家越久,心情变得逾是沉重
冷不丁会冒出想家的念头
你说故乡这个名词
越咀嚼越有滋味,我们
可以一笔一画拆开来
在酒桌上堆砌成家乡的山水
可以画出父母、妻儿的模样
而我,不敢拆。因为
我的故乡拆开来
是千里,是广大
我怕组回去的是石头、是沉重
会哽在喉头,咽出我的泪水
少林寺
少林寺庙貌庄严、古朴
悬挂于峭壁之上,群山环抱
它的前身″双峰寺"名闻遐迩
寺里的佛和菩萨都塑满金身
和尚们披着袈裟,五颜六色
挥舞着十八般兵器和古铜色的酒杯
像罗汉,衣袂飘飘
他们的武功来自福建莆田
所有的佛和菩萨
都是四面山万世不朽的木头
他们保佑着庙里的香火
日进斗金。功德无量
却无法护佑僧众的生老病死
也不能改变
山野人家缺盐少米的清贫
想到
他无数次,躺进量身定造的棺材
然后,缓缓地将棺盖合上
他想到死后的情形
有人在呼天抢地地哭泣
也有人在不怀好意地嘻笑
灵前一定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亲人
有的挽着青纱;有的披着麻孝
也有的什么都没戴
喝着酒吃着肉,或木讷地站着、坐着
不动声色。鼓乐队的吹奏功夫一流
但,吹奏的不一定是哀乐和挽歌
道士们诵念经文时,是祭祖师还是超渡亡灵
没有任何一个奔丧者
比他们更加心知肚明
……
面对儿孙
他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就是想不到,谁更合适做孝子
杀猪过年
在老家,乡下农村
每年,都有杀猪过年的习惯
母亲,一个勤勤恳恳的老人
把辛辛苦苦养大的肥猪
拱手交给双手沾满血腥的杀猪人
硕长的杀猪刀,明晃晃的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左邻右舍、亲戚良朋都是请来的客人
他们欢聚一堂,谈论时下的局势
细数当年的收支……
他们口若悬河,高谈阔论
就是只口不提
合伙谋杀的生命
老土屋
记忆中,故乡的老土屋
一直是一副烟熏火燎、老气横秋的样子
仿佛它比我的祖母更老
黛瓦泥墙上长满的沧桑和野草
就像一根根虬髯
从它枯瘦的脸上穿出来
须发怒张:
一度质疑这人间冷暧无常
然而,它的怒是无法言说的
贫寒、孤独、陈旧、简陋、卑贱
不能适从新时代行色匆匆的步履
它不食人间烟火,不沾浊世浑腥
被世俗的五谷杂粮所遗弃
不再具备家应有的温馨
不适宜一代人传承青黄不接的香火
它轰然坍塌时,那些夫贵妻荣
父子反目、离愁别恨、婆媳相争
都会在它六根未尽的荒芜里
虚张声势,活成孤独的废墟
刻碑
他还未至死一一
一个非死不可的年龄
他就开始麻木不仁地替自己镌刻碑文
好的碑文不是刻出来的
也与石头的质地无关
它是靠"吹"出来的
尽管一生碌碌无为,一无是处
但是东风吹,西风烈
朗朗乾坤一张嘴,吵吵嚷嚷是真理
唾沫星子多了,不仅能淹死一头大象
也能把一具卑贱的行尸浮起来
其碑文大致如下:
某某大师,生于草根,不信佛,不安本份
亦正亦邪,好坏不分,无政绩、无善举
并未踩死过蚂蚁
也未掐死过害虫……卒于口舌之争
绕过它们,我就绕过了人间
午后的烈日
被六月的天气烤得唇干舌裂
无所事事的流浪犬
与榕树上假寐的老母鸡选择了对峙
相互默不作声
谁也不愿率先挑起鸡鸣狗跳的争端
我无意惊扰它们,这战争前偏安一隅的宁静
草丛中的蛐蛐,树丫上的蝉鸣
它们争先恐后、声嘶力竭地叫着
也许是哀嚎,也许是欢歌
它们出世孤独、入世烦苦
和我们一样忍受着悲欢离合
我突然间心生恻隐
蹑手蹑脚,绕过它们
恍如绕过一个悲悯的人间
数钱
那个一身漆黑的男人
正是我新近认识的黑人兄弟
从发工资出了办公室
他就蹲在路边
数着一千五百元"马币"
他把钱分成几挌
有时这一挌多放一张
说是孩子的学费
有时那一挌少放一张
说是给父母的
还有妻子的生话费
有时又把钱全部叠加在一起
数来数去,难以取舍
他数钱的样子
数得心惊肉跳,数得壮怀激烈
直到眼中数出了泪水
这才一咬牙
匆匆窜进旁边的超市
买了一包香烟和一罐啤酒
说辛苦了一个月
第一个应该犒劳的是自己
椰树下的猴群
马来西亚的猴子
成群结队。它们
喜欢攀爬椰树,採食椰子
累了、倦了。便歇栖树下
它们也有尊卑
一切行动,屈从于王者
当一颗成熟的椰果,突然坠下
偏巧击中指挥若定的猴王
群猴吱吱叫着,落荒逃散
那狼狈而滑稽的样子
让我惊讶,它们竟如此接近人类
飞机在吉隆坡头顶盘旋
从不崇洋媚外
原以为国外是不一样的人间
当飞机在吉隆坡头顶盘旋
马来西亚的土地上,万家灯火
也有汽车的喇叭声
也有劳作的机器轰鸣
也有行走的人民
卑微得形同蚂蚁
……
我突然间生出
目空一切的豪气
你瞧,仅这几千米虚空之隔
便造就了一拔又一拔
高高在上的"伟人"
他们正站在比人间高一点的地方
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俯瞰着尘世的冷暖和悲悯
黑人兄弟
和他们站在一起
同吃、同住、共同劳作
一样屈尊于生活
除了肤色比他们白点
并未感觉有任何优越
说到种族歧视
彼此只介乎黑色和黄色
说到运命的抗争
唯一不同的是,我背井离乡
五千多公里
只为了掠夺另一个
不同肤色兄弟的一杯残羹
马来西亚的犬
初见我时
它也曾汪汪地吠着,欺生
我试着用中国人唤狗的方式
和它打招呼
它摇着尾,伸出长舌
舔舐我的手指
继而,我打着手式
示意它站立或坐起
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
眼巴巴地盯着,我手中啃过的骨头
我奇怪这些不同领域的物种
为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把不同种族的异乡人
认定为可信的朋友
居然为了鸡毛蒜皮的利益
甘心接受奴役
由此,我断定
一些本质上的东西
与肤色无关、与种族无关
也与所居处的领域无关
这些年,写诗只是为了证明我还活着
这些年,我一直在躲避
一些饱含严冬的日子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一个春天
努力欲活成花开的样子
这些年,我避开喧嚣的尘世
只是为了不让人知道
我正活得像棵流水中的浮萍
除了四处漂泊
就是颠沛流离
为了证明,我还活着
这些年,我用粗浅的文字
不无间断地写诗
手足
近些年,年纪见长
眼力越来越差,常有视觉危机
逐渐模糊得认不准亲人
不仅如此,我的四肢
也出现了差异
它们常常左右不分
不能齐心协力
这是多么可怕的征兆啊
它们已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除了还共享相同的血脉
虽然近在咫尺
却始终不肯相认
这多像父母膝下的两个儿子
他们曾经是兄弟
曾经一脉相承
骨骼
第一次去桂林
青山绿水、小鸟依人
夏日的清晨,朝阳冉冉
多美好的三千里河山啊
再次去桂林
山绿褪去、江水涸竭
夕阳黄昏,层林尽染
好一派萧瑟的秋
多鲜明的比照啊
岁月蹉跎,就算山河
也会露出本来的骨骼
我曾经练习着画过猛虎
"瑶台雄姿"、“威镇山谷"……
上山的、下山的、静卧悬崖的
咆哮山林的。着笔处,英姿雄风
只被一层斑驳的毛皮包裹
就像有人脱下伪装,我依然
无法辨识赘肉之下
是否深藏祸心
在海南的沙滩上
在海南的沙滩上
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大海
把身体埋进潮湿的沙里
仿佛掩藏一段与世无争的柔软
仰面而卧,目光极远
头顶的那片天空
多像大海,深邃而蔚蓝
又像一面镜子
照着我无处可逃的形骸
一只海星被浪掀上岸来
我喝止妻子:″别碰,有毒!″
妻愣了愣神
恍然明白,一些垂手可得的美丽
只是带刺的肉身,披上了梦的斑斓
榕树是种小心翼翼的植物
枝繁叶茂的榕树,坚强而自立
它的足,盘根错节,深种于土地
你瞧,它是多么的倔强
多么热衷于自力更生
它的枝桠、主杆上,还要不断伸出根来
拼命向大地靠拢
它知道这世间上,有太多的风雨和意外
只能靠自己小心翼翼去抵御
就像我们行走于世
处处危机
却找不到依靠和可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