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咛如灯

2000年10月28日，是父亲的70岁生日，母亲虽然小父亲2岁，但我们姊妹四人一合计，还是决定跟二老同时做70大寿。

菊花开放的时节，父母被我接到了城里，祝寿这一天，姐姐、弟弟、妹妹也都陆续来到了，父母虽然一再反对做寿，但看到儿女们忙忙碌碌，孙子、外甥们打打闹闹，脸上还是灿烂得如同秋日的雏菊，容颜大悦。为了将父母的大寿办得有点现代气息，我们除了准备了生日蛋糕外，还按照儿女女婿、孙子外甥等顺序为二老点了两首歌。播放歌曲时，父母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听歌一边叨唠着我们姊妹四个的名字——秀荣、旺林、青林、华荣。

做完大寿住了两天，姐姐对我说：“小弟啊，我们明天都准备回去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父母老了，变得爱叨唠了，这几天你天天不着家，每天喝得醉醺醺的，父母有想法，说不定我们走了他们要批评你的，要忍着点啊。”

姐姐和弟妹们走了的第三天，女儿也上学起了，正在我准备上班的时候，父母叫住了我“旺啊，能耽误你几分钟吗？”我站住了，“你姊妹几个中，我们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看你这几天早出晚归，每天烂醉如泥，在忙些什么？千万别出事啊！我们来之前，你的同学大超因为想承包乡级公路，给建华送了10万块钱，两个都被抓进去了，建华的媳妇跑了，他老娘也气瘫痪了，唉！何苦呢？”

我明白父母的意思，坐了下来。

“爸妈，您们多虑了，这个社会是个关系社会，没有关系就无法生存是不假，但是我跟大超、建华不一样，我只是一个记者，不需要行贿揽工程，又没有做大官，即便想受贿也没有人送啊，您二老就放心吧。”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旺儿长大了，别让我们操心啊！”

开春的时候，父母决定回到乡下去，说春上雨水多，房屋要请人修葺一下。走的那天，我和女儿将他们送到车站，我看见父母拉住女儿的手，再三要求女儿管住爸爸，别让爸爸喝太多的酒。临上车前，父母再次语重心长地说：“旺啊，我们走了，你要注意休息，三四十岁的人了，别累着，莫走歪路啊。”

送走父母，我决定调整一下作息时间，因为白天杂事太多，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就把大量的写稿时间安排在晚上。

这一天，我正在写一篇人物通讯，忽然电话铃响了，一接电话，父亲打来的“旺啊，今天喝酒了吧，少喝酒，注意身体啊！”

“嗯，知道了。”

我很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10点，我正在写作，电话铃又响了，是母亲打的，“旺啊，在家呢？该歇息啦。”

“知道了。”

我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天，父母就打一次电话，内容大致一样，什么少喝酒啊，注意休息啊，别走歪路啊，做个好人之类。有一天，我真的不耐烦了，大声对父母说：“您们的叮咛都让我的耳朵起茧子啦，晚上我要写文章，以后别再打电话了，干扰了我写作的思路。”

这以后，父母真的很少打电话，白天有时女儿接了电话说爸爸在家让他接电话，那头父母也连忙说算了，然后忘不了问女儿爸爸这几天喝酒了吗，当听女儿说没有时，便连声说“好、好、好”，有时舍不得放下电话。

2003年6月，父亲突然故去了，没有任何征兆，走得很匆忙。这一年，母亲一下老了许多，灰白的头发变得雪白了，虽然有时到姊妹四个家里转转，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呆在乡下老屋，种点菜、种点花生和芝麻自得其乐，每年春节，姊妹几个，从母亲那里什么可以不拿，但花生或者芝麻（有时是芝麻油）总是要带一些的，这已是多年来的惯例，也是父母最开心的事情。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便更加孤独，偶尔也打一回电话，但已经没有往日的叨唠，去年一年我很少接到母亲的电话，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想起过去接听父母电话时的生硬语言和态度，心里有无限的愧疚。

今年初的一天，正在我忘情写作的时候，手机短信铃声响了，我打开一看：“儿啊，还在忙吧，要注意休息。”但这手机号码很陌生，我心里好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看来也是哪位父母给儿女的短信，可惜发错了对象，因为号码不熟，故没有往心里去。

4月，我参加完《中国有色金属报》在河南举行的一个笔会来到云台山采风。这一天，天下着绵绵小雨，正当我们对着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慨叹时，我的手机短信铃声又响了：“儿啊，星期天还在忙吗？少喝点酒，做个好人。”一看仍然是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动了恻隐之心，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儿女好啊，我决定按照号码拨过去。

“喂！您老的短信发错人了，我姓刘。”

“旺啊，我是娘啊！”

听到久违，带有颤抖的声音，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娘啊，真的是您吗？”

“是啊，春节时，你姐将她的手机送给了我，并教我写短信，她说你写文章怕电话打扰，叫我想你的时候就发条短信，一条短信，我要写一个多小时，儿啊，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我哽咽着。

看着母亲写给自己的一条条短信，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门前石凳上艰难输入汉字的情形。

“娘啊，有您老的叮嘱，儿子一定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您放心，一定的。”

挂了电话，面对高山流水，我陷入了“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的思索之中，绵绵不断的小雨不就是亲情交融的幸福泪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