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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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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神”

                    

 

                  

母亲今年71岁了,身体依然矍铄,每天操持家务。闲暇时常常讲起她在闺中时,发生的一件神奇的往事。

母亲在家中排行老五,大舅、二舅、大姨、二姨,下面两个弟弟三舅、四舅。五间青砖卧板大房,东西配房,还有一个安有黑漆大门的门楼。早些年她家也算中农了,家有十亩多地。吃喝不愁。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人前可谓风风光光,一派繁荣昌盛之貌。可是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吃食堂,集体劳动,家境每况愈下。大舅、二舅都去修王怀水库了。大姨也远嫁山西。姥爷三代单传,从小就娇生惯养,养成了自私懒惰的习惯。一听说要集体劳动,一夜之间扔下姥姥一家人,不闻不问,挑着行李独自闯关东去了。那时候劳动记工分,18岁以上至成年人劳动一天10分(1工),姥姥1工,二姨十四岁算半工。母亲和三舅、四舅太小干不了活,就只能待在家里。家里吃饭的人多,挣工分的人少(那时候按工分发粮,挣得工分越多,发的粮食越多)。没办法,看着孩子们饿得嗷嗷直叫,和对现实的无奈,60多岁的太姥爷不得也去队里参加劳动。他随身背着个筐,在路过一块已经收获了的红薯地时,捡了半截被人遗弃的红薯干,放进仅有4个牙的嘴里嚼着,嚼了一阵,硌的牙生疼,也没有咬下一点,就如同“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最后扔进了筐里。正是这半截红薯干,才招来一场杀身大祸。         

一晃中午了,出工的村民陆续收工回村了。村口设有一个检查站,(防止村民偷拿粮食回家)。两边各站有一人,乡下人称:“看青的”。这两人,一人叫黄闹,因小时候打架,被打瞎一只眼,人送绰号“瞎闹”。另一人叫马武,两眉之间有一黄豆粒般大的胎痣,村民背后都称他为“马三眼”。俩人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狼狈为奸。做“看青的”差事,是得罪人的事,村民都不愿意干。“瞎闹”就通过姐夫(村大队干部)和“马三眼”干了起来。不用下地干活,还挣了工分何乐不为呢。平时狗仗人势欺负老百姓。村民们敢怒不敢言。背地里没少咒他们早死。

当搜查到太姥爷时,发现筐里的半截红薯干,“瞎闹”一只独眼放出了亮光:

妈的!正愁抓不到偷粮食的人,无法邀功请赏,好运说来就来了!

一番操作,把太姥爷捆绑到“劳改大队”强行逼供:老东西,谁让你偷的红薯干,偷了多少?如实交代?黄闹大侄子,你冤枉我了,我没偷呀。那半截红薯干是地里拾的。放屁!你怎不到你家炕头上拾去!大侄子,你这是怎说话呢。就这么说话!我的话就是王法,你偷也是偷,没偷也是偷!“瞎闹”瞪着独眼恶狠狠地说。

太姥爷被抢白的默默无语。你不说是吧!‘马三眼’给我打!

“马三眼”不知在哪找来一条打马的鞭子,对着太姥爷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

“我没偷,冤枉啊!哎吆、哎吆、哎吆……

打了一会儿,太姥爷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拒不承认是偷的。你还嘴硬,看你嘴硬,还是刑具硬。‘马三眼上大刑!

“马三眼”用绳子把太姥爷双手反绑在一起,吊在房梁上。太姥爷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哀求着:饶了我吧,我真的没偷……

任凭太姥爷喊破喉咙,两人视若无睹,调侃了起来。

   夜尽三更,“瞎闹”、“马三眼”俩人侃累了,靠在炕头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放亮,这才想起太姥爷。打人可以,弄出人命就不好办了。赶紧把他从房梁上卸了下来。太姥爷艰难的伸伸胳膊,活动活动腿脚,感觉头重脚轻,心里发慌,休息了好一会,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强打精神道:

“大侄子我可以回家了吗?”

“瞎闹”看太姥爷身体没有大碍,神气劲儿又来了:

“去,到地里出工,将功补过!”

太姥爷踉跄的出了门,深秋的早晨,霜露很重,寒风吹过,伤口剧痛不已,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儿,太姥爷咬牙坚持着,坚持着,最后一阵眩晕袭来,人昏了过去。

太姥爷再睁开眼时,人已奄奄一息。昏迷了整整三天。

“我.....……………..哪?”

“爹您在咱家里呢。”

“爹,您感觉怎样,喝点水吧。”姥姥左手慢慢托起太姥爷的头,右手端过一碗水。

太姥爷看看姥姥:

“洪福他家的,我………..………..了!”

说着闭上了眼。

“我的亲爹呀…..

姥姥放声大哭!

“爷爷呀……

母亲和舅舅也跟着哭泣起来。

过了好一阵,太姥爷才睁开了眼。此时双眼炯炯有神:

“孩子们不哭,人总有一死,我岁数不小了,老了干不了了,光剩糟蹋粮食了。”

“洪福家的,你一定要把孩子们拉扯大!福儿你在哪呀!爹想你了!”

说完,太姥爷头一歪,彻底没气了。

 

长大之后才知道那叫回光返照。

姥姥、母亲、舅舅又大哭一场,哭罢,姥姥把太姥爷的尸体用席子裹上,放在一个木质大马槽里,把西屋配房上的两块门板拆下来,搭成窝棚状,盖在上面,就这样草草下葬了。

少了太姥爷这个劳力,日子过的更加辛苦了,姥姥整日卖力的出工,但是粮食分不了多少,看着孩子们瘦的皮包骨,一个个昏昏欲睡的样子。暗地里不住地落泪、祷告:“老天爷呀!你睁开眼吧,你可怜我孤儿寡母吧!您是仁慈的主啊,您是万物的主宰啊,万民向您跪拜,万民向您称颂,世世代代的主啊!”

一日,母亲睡梦中,忽见有一白胡子老道,,头戴道巾,身穿道袍,手拿浮尘,慈眉善目,一身仙风道骨。“善哉!善哉!造孽啊!你本是天上仙女,应享受荣华富贵,只可惜犯了天法,被打下尘埃。唉!可惜啊!也罢,从明天开始,将会有“老鼠神”给你送粮,保你一家无饥饿之荒,你可要记得,此事万不可声张。

母亲点头称是。言罢,老道飘然而去。

                                                   

第二天姥姥和二姨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干活,家里就剩母亲,三舅、四舅。由于太饿,母亲还能忍受,三舅、四舅可就不行了,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俩人在屋里、院子里,转悠找能吃的东西。四舅转到东边配房屋里墙角下,他惊奇的发现,满是裂缝的墙缝中有许多黄色的小圆球。

“三哥快来,你看这是什么?”四舅喜出望外地喊道。

三舅赶忙跑了过来。俩人用小棍轻轻捅了一下,顺着砖缝流出许多黄豆来,惊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跑着把母亲叫了过来,母亲看了,也大惊失色,不知怎样处理,最后决定等姥姥回家再行处置。

人要有事盼天黑,天却总也不黑,在百感交集中,太阳终于落下了西山,姥姥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了。刚进家门口,脚还没有站稳,母亲就迫不及待地说:

“娘,我们发现墙缝里有黄豆!”

“儍妮子,你做梦吧!”

姥姥同时还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

“真的!”

母亲拽着姥姥就向东边配房屋跑去。等到了地方,姥姥也吓了一跳,墙根下已经流了一大捧黄豆,由于砖缝太小,流的很慢,姥姥用手碰了一下砖缝旁的青砖,发现很松动,索性就把砖拽了下来,出现一个拳头大的深洞,同时一根筷子粗的老鼠尾巴,在洞里搅来搅去,伴着搅动黄豆纷纷滚落出来,大家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怕惊了“老鼠神”。

大约流了有一簸箕黄豆,就不流了,那根神奇的尾巴也没有了。姥姥高兴的说:

“老天爷显灵了!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派‘老鼠神’来搭救孩儿!

“快给老天爷磕头!”

姥姥拽着妈妈、舅舅一起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礼毕,姥姥把黄豆收好,把抽出来的青砖又重新放进墙内,并嘱咐母亲他们一定要保密,同时找来一把锁,把配房门锁了起来。

            

黄豆该怎么吃呢,姥姥寻思着。夜深人静,一轮圆月挂在浩瀚的天空。姥姥蹑手蹑脚地来到院中,院子里有一个石头碾子。她把黄豆倒在碾盘上,几经碾压,黄豆被碾成面和豆渣。然后重新收回到簸箕中,来到偏屋,屋里有一锅台,藏着一口铁锅(那个年代,国家大炼钢铁,让老百姓把家里的铁器都交给队里,惟有这口铁锅没有上交。),放上水,等水烧开了,和面贴黄豆饼子。

天亮了,伴随着阵阵黄豆饼的馨香,母亲他们都陆续起床了。姥姥把已做熟的黄豆饼子分给大家,人们一个个狼吞虎咽,虽然没有菜,却吃得特别香,吃得津津有味。吃饱后剩下一小部分,姥姥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吃过饭后姥姥和二姨都上工去了。一天无事,转眼天又黑了。等到了晚上,大家缠着姥姥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老鼠神”。只见墙缝里的青砖早已被丢在一边,地上流了一大堆黄豆,那条神奇的尾巴还在来回搅动,搅了一会就消失了,黄豆也断流了。姥姥拿来簸箕,整整收了一簸箕,不多不少,堪称神奇。接下来,姥姥还是重复昨晚的程序,第二天,母亲她们总能吃上热乎乎的饼子。

               

母亲闲暇时,托手艺好的师傅,用黄泥捏了个“老鼠神”的模型,挑良辰择吉日供奉在正屋佛龛中,早晚三朝拜,饭后一炷香。初一、十五晚上还要上供,拽着母亲、舅舅一起跪在佛龛前祷告。至于祷告些什么,母亲现在也不大记得了,无非是一些,保平安,多赐福粮食之类的话。

记得刚供奉上“老鼠神”的第一天,三舅、四舅觉得好玩,笑嘻嘻的用手摸着模型道:

“娘,你在哪弄了个这东西,还挺像只大老鼠。”

“混账,这不叫‘弄’,这是‘请’,也不叫‘东西’,这是‘神’,还不快跪下给‘老鼠神’请罪。”

姥姥不容分说拽着舅舅们跪下,祷告起来:

“神啊!主啊!您老人家开恩吧,小孩子们年幼无知,说了不中听的话,冒犯了神威,求神原谅吧!神啊!主啊!您是大能的神啊!您是大能的主啊!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小孩子们吧!”

说着说着,姥姥竟然双眼含满热泪。那祷告真叫撕心裂肺,情词迫切。吓得舅舅们脸色煞白,足足祷告了1个小时。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亵渎“老鼠神”了。

 

一晃几天过去了。这天晚上,姥姥又像往常一样,去收黄豆,却惊奇地发现变成了黑豆,还有玉米、高粱等。从那以后,有“老鼠神”的资助,日子过得就不那么辛苦了,每天总能吃上饱饭。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新年到了,家里黄豆、黑豆、玉米攒了不少,大舅,二舅陆续歇工了。大姨从遥远的山西回家来探亲。姥爷也在族人的帮助下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听说老鼠神的事皆称赞不已:

“咱家里必有大富大贵之人!”

“老天爷不饿死瞎家雀儿!”

“福大命大灶火大!”

“没喽门儿,出尊神儿!”

家里添了劳力,不用为粮食发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自从家里多了劳力,每天洞里流出来的粮食日益减少,后来索性就没有了,光剩下一个大大的窟窿。

多年之后舅舅、母亲、二姨都已成婚、出嫁。许多事情随着岁月的沧桑、生活的不易,化为过眼云烟,随风消逝。惟有这件事姥姥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直到临终时还一再叮嘱大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老鼠神’!”

多年之后,二舅一次在酒席宴会上与当年的村书记,不期而遇,三杯酒过后,熟络起来,无话不说。聊起“老鼠神”的事,村书记揭开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与姥姥家东配房仅一墙之隔,便是生产队的粮库,由于年久失修,墙上遍布鼠洞,粮食经常莫名其妙的丢失,却查无结果,村干部愁的一筹莫展,后来索性就把粮库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起多年的离奇往事,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感叹大千世界的巧合,感叹大千世界的多姿多彩。

这正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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