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唐代诗人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改动一下为我所用:“玉颗珊珊下月轮,村前烧得塔身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但凡有嫦娥的地方就有美好的故事,会有美好的事物。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儿圆了,孩子们心中的梦也就圆了。童年红红的瓦塔时时在我心头撩起,如舔甘饴回味无穷。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月儿探出圆圆的脑袋,狡黠地望着地上那群忙碌撒野的孩子。
广袤的农村大地上,中秋节好像跟大人没什么关系似的,中秋节成了孩子们的节日。大人们照样只管忙农活,上班做工,架塔、烧塔那是小孩子们最乐意干的,干得最多的,大人抽闲才会衬衬手。
八月十五快到了,最要干而且必须要干的一件事就是架塔。没塔可不行,村里大人会骂的。节日里自己的快乐村子里的快乐全在烧塔上,村子里的红火日子全在烧塔上,村子里的凝聚力全在烧塔上。
为了烧塔,第一要有架塔基的砖头,第二要有架塔的瓦片,第三要有烧塔的柴料。砖头好弄,到哪家倒塌的墙堆里搬上,烧完塔后第二天主人又可以搬回去。最难弄来的是破瓦片和烧柴。
八月十五一大早,孩子们早早地吃过早饭,按惯例早早地开始行动。由几个读初中高中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带着。大家提着簸箕,专门往那些旧房啦旧厕所啦房拆处钻,因为那些地方最有破瓦。大家掀开破砖碎瓦,挑半块大半块以上的破瓦装进簸箕。大一点的孩子两人扛着满满的一筐抬去搭塔处晒谷场,其他人继续翻弄。那破碎的瓦片有棱有角,一不小心就会割破娇嫩的小手。受伤的可顾不得那么多,“嘶一一”从破旧的衣服上撕下一小条布,在墙上找来一块白白的蜘蛛膜敷住,用布条死死缠住,继续干。谁都不想退场,谁都不想扫自己的兴。蜘蛛膜堵伤口,这可是应急的土药方,是大人们教的。听说蜘蛛膜就像纱布一样,可以防水,包裹后血液流得会慢些。长大后才知道,蜘蛛膜其实是蛋白纤维,能堵住毛细血管,起到止血消炎的作用。
捡瓦片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寻遍整个村子也捡不上几筐。塔成必有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无奈的情况下,不做坏事的孩子没几个。于是孩子叠起罗汉来,在一幢幢矮小破旧的老厕所屋檐下,这家的瓦揭一边缘儿,那家的瓦揭一边缘儿,放在地上用脚一踩,“啵”一破两开,做贼似的抬着簸箕一溜烟地跑了。第二天要是主人发现瓦被揭了,对着空大骂两句就没事了。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是为村子里过中秋作回贡献吧。瓦楼越砌越高,旧房越来越少,偷瓦的事再也办不到了。在大人的提议下,小孩子们拖着板车到七八里路外的凤凰镇边上的砖瓦窑捡破瓦。就这样捡了几年,后来家家几乎住进了三四层水泥平房里,慢慢地,砖瓦窑也消声灭迹。村子就砌成了一直沿用到现在的砖塔。
砖塔没有瓦塔那样烧起来惊险刺激。砖塔只有在柴多火大时才滚黑烟,冒火星,吐火舌,其余时候就像烧锅炉一样烧烧而已,所以为了找刺激,村子不吝资金买来汽油泼洒。火是大,可没条条形状不一的火舌呀。瓦塔可不一样,这边烧,那边火啦、灰啦往塔顶直窜。过不多久,顶层的瓦红了,像是戴上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皇冠。下面继续添禾草,禾草灰随着火焰,形成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月牙儿火舌,从一片片拱形的瓦片中喷薄而出。火红的草灰越堵越多,越烧越粘,越粘越厚,瓦片间的空隙几乎要堵死。所有的瓦片被烧得通红透亮,亮得可以看见塔中的火焰直向塔顶冲。整个瓦塔通红就一个烧红了的大铁罩。“啪”,有瓦片断了,瓦身有些晃动,惊得晒谷场“啊”声满天;“啪”,又有瓦片断了,瓦身一摇又稳住,晒谷场又响起了一阵“啊”的惊叫。整个通亮的塔身越烧越矮,变幻着身姿不断倾斜,不断萎缩。“嘣一一”烧火者手持长竹杆把塔顶掀了。所有的火星及粘在瓦缝里火红的禾灰随着火焰直冲云霄,晒谷场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这是我看过的最壮观的火塔,终生难忘。现在烧的砖塔,我看过一两次后,再也不去看了。
再有就是凑柴火。每年村子里得请一个泥水匠搭塔。这边搭,那边孩子们就开始串门走巷凑柴了。“一家人家凑一根,养出的猪牛萝卜根;一家人家凑一把,养出的猪牛大如马。”童音,儿歌像美妙的音乐飘进千家万户,飘荡在村子上空,随着夕阳飘落下山。日落鸟归巢,外出做事的人们该做晚饭。晚饭后,又一轮凑柴歌谣响起,凑柴的队伍更加庞大,童音更加嘹亮。这边还没凑齐,可那边等不及的大人就烧起来了。“烧了,在烧了!”巷子里孩子们互相传递着消息。谁愿错过美好的开火时刻,乱七八糟地提着柴火向晒谷场冲去,围去。人越来越多,“哦哦”的欢呼声呐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锣鼓敲起来了,唢呐响起来了。脸越笑越开,火越烧越旺,烤得人们直往后退。柴凑得多就烧得越久,有时要烧三个小时。不管烧多久,只要瓦塔不倒,就没有一个人离,“哦哦”的欢呼声呐喊声就不会断,锣鼓唢呐声就不会停。可要是烧到一半没柴了,要是附近哪家的庄稼秆这天没收,那可要遭殃了,大伙一哄而上,抢来往塔边一放,就被塞进塔灶。你是主人,在场也不要作声,只当作为村子作一回贡献吧。
童年是一首歌,一首纯朴的歌,一首红红瓦塔的儿歌:
2021年10月3日发表于《井冈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