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有一个消失了地方,但在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它牵动着几代人的思绪。曾经在这里,父辈们收获了一年的新粮,触摸到生活的希望;年少的我们捡起父辈们的喜悦,创造了我们四季的欢乐;它的兴衰也折射着农村生活的巨大变迁,它就是曾经遍布农村的打麦场。
要追溯起关于打麦场最初的记忆,可能要从蹒跚学步的时候开始了,朦胧的印象中,曾在妈妈的陪伴下,光着脚丫子在新压好的打麦场里撒欢,那是从未体验过的平坦甚至可以说是平滑,踉跄的我在此体会到独立地迈开脚步的愉悦。那时候的打麦场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它经常是在金黄的麦浪波涛汹涌,麦香弥漫的时候在我们眼前被打磨出来的。快到麦收季节,村里各大队开始组织各家各户出劳力的出劳力,出牲口的出牲口,在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块地里,分工协作,赶着老黄牛犁地的犁地,摊场子的摊场子。老一辈人对这些活计要求很严格,地要犁的深浅恰当,场子要摊的平平整整,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验收过关以后,再洒水,稍晾,撒碎秸秆、麦壳,这是为了压场不沾碌碡。记得最初这碌碡是几头黄牛轮换着拉,一来是为了让牛轮换休息,一来更是为防止牛在场上拉撒。等牛拉碌碡踏踏实实地压过几遍后,打麦场就算完工了。剩下就是晾晒,直到麦捆堆被牛车一趟一趟地运到场子。
那个时候,牛拉完碌碡拉麦捆,拉完麦捆又拉碌碡,拉到场子里的麦捆铺开,经烈日暴晒后,牛得拉起碌碡开始碾麦子。五六月的天气是喜怒多变的天气,狂风暴雨说来就来,村里人管那个时候收碾麦子是“虎口夺食”,牛和人干起活来都得是没日没夜的拼命,累垮几头就都不出奇。村里人现在论起属相,还都会说属牛还生在五黄六月,那就是吃苦的命。
村里人过后都会互相倾述苦和累,但在那段热火朝天的日子里,打麦场是他们唯一觉得心里踏实和感到喜悦地方。看着厚厚的麦秸杆被压的越来越薄,用三股牛筋叉挑起虚轻的麦秸秆,拢起第一遍的碾出的新麦,捧起那饱满、拥挤的金黄颗粒,在被汗水流花了的脸上,凝结住了这一刻满足的笑容。
麦子颗粒归仓后,秸秆也被各家拉回家附近堆存起来,或用来煮饭燃火,或用来喂养牛羊。打麦场就完成了一年的使命,又被重新犁开,整理后,又种上了一季庄稼。
几年间,打麦场就这样匆匆的走,正如它匆匆的来。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有了几台拖拉机,老黄牛就渐渐退出了舞台中心。期间村里发生了几件事,却使打麦场来了就没有离开。先是铺压打麦场的时候,有几家没有派人,开拖拉机的给撂了一回挑子;后又有两家因房子旁秸秆堆着火烧了房子;再就是打麦场变耕地时因分地问题两个家族起了冲突。冲突事件后,打麦场变耕地被搁置,后就被长期保留了下来,这才成了我们的乐园。冲突事件后第二年,村里购买了两台打麦机,拖拉机不再大材小用了。在我们看来,打麦机就象只饿极了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瞬间就把一个山包般的麦捆堆吃到肚子里了。父辈们爱极了这猛兽,它能日夜不停的吃着一个又一个的山包包,不几天时间,打麦场上就只剩下一座座秸秆山。每家每户都把秸秆踏踏实实地堆在打麦场上,很少有人再往回拉了。
要不说童年时光是最值得留恋的时光,它的好奇和探索、它的想象和憧憬、它的无畏和执着都是那样的本性和自然。面对着迷宫般突然堆起来的蒙古包,我们的玩性完全被激发出来了。此时的打麦场,玩躲猫猫游戏可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了。躲猫猫游戏人数无上限,且打麦场场地宽阔,人越多越热闹,最适合成群的农村孩子玩耍。放学后,不回家,都聚集在这里。首先选定一个懒于跑动的伙伴做执法官,其多为胖墩,在麦秸堆下画一大圆作为大本营,安坐于其中执法。再要用手心手背的、石头剪子布等方法选择一个首先抓人的伙伴,被执法者用双手捂住双眼,其余的伙伴在执法者倒数10秒内,四下散去,到处藏躲。10秒数完,抓人的出营抓人,躲藏的可以用麦秸堆为掩体,和抓人的伙伴绕圈子,然后回到大本营内为胜。然不幸有未及时回营被抓住的,则替代抓人的伙伴,开始新一轮游戏。 这其中,跑得快的逞速度,跑不快的玩计谋,不管抓人的与躲藏的,都玩的不亦乐乎。常常顾不上回家吃饭,直到暮色降临,辨不清身形,在家人竭力的呼喊下,才意犹未尽地个个散去。在躲猫猫游戏中,为了不让抓住,我们动足了脑筋创造躲藏的地方,刚开始有人在麦秸堆上挖出一个浅洞,钻到其中,外面被伙伴用秸秆轻掩,从外面看,不露痕迹。后来,洞越挖越深,不想竟把一个秸秆堆挖通了,此后洞越来越多,相互交叉勾连,躲猫猫游戏又增添了几分地道战的乐趣。玩到冬天雪下,打麦场上的麦秸堆里几乎个个都有了洞。而武侠梦可以说是孩提时代一个行侠仗义的憧憬,尤其是男孩子,这个梦应该很少没有人做过。自我们村里拉幕放了一场武侠电影《神丐》后,孩子们群情激昂,点燃了武侠热潮。我们的热情也从麦秸堆下延伸到它的顶部,我们把攀爬麦秸堆当作飞檐走壁,把从麦秸堆上跳下或跳到另外一个低麦秸堆上当作轻功,有时从高的跳向近处的低麦秸堆时还要在空中玩出几个动作,表示武功高超,这些也是各位“大侠”之间比武的基本绝活。纯真的童年,幸福的童年,那无邪的欢笑声遍布了打麦场上的角角落落、上上下下。
回想起那些青葱岁月,心中依旧十分向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外出求学的求学、打工的打工,渐渐游离了那一方乐土。偶尔在父母的电话中提到打麦场,会说搁在那里没有人用了,现在村里都用上联合收割机了,秸秆也被直接打碎埋在地里了。前年回家时,打麦场的已不见了踪影。有的变成了宅基地,盖起来青瓦房;有的变成了林地,变得郁郁葱葱;有的还原成了耕地,泯然众“地”了。
面对着眼前这陌生的变迁,眼前不由地闪过一个个熟悉的影子,一个个熟悉的画面,耳朵里回荡起那响彻云霄的嬉闹声,母亲们的呼喊声。我本应该为家乡的发展而欢呼,可我没有兴奋起来,却迷失在曾经的欢乐中、沉浸在无可奈何的遗憾中。离开吧!离开吧!漂泊的梦已无处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