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个小山村,藏在大山深处的褶皱里。
山里最常见的树,是柿子树。夏天的时候,柿子树青枝绿叶地淹没于芸芸众树中。待到秋末,随着柿子渐渐由青而黄,由黄而红,柿子树便慢慢从一片苍翠中凸显出来,人们会指着某处山旮旯,一脸惊喜地说:“快看,那里有棵柿子树!”
初冬时分的柿子树,删繁就简,树叶落得净尽,只剩下虬枝铁干,简洁成了一幅线条洗练的简笔画。左一个右一个红彤彤的柿子,疏朗有致地高悬于枝头。此时,大山意态萧疏,一派冷峻,好似苍然老者。那明黄色的柿子,像是一个个小火球在燃烧,又像是一只只淘气的眼睛在眨呀眨,灰褐色的大山,因这一树树火红的柿子,变得明亮,温暖,显示出少有的生气。
这是山村冬日最美的风景。
相比美景,更让我恋恋不忘的是柿子的甜美滋味。
吃柿子,不能心急,要耐心地等。等到大雪封了山,捏着柿子的把儿,一提溜起来,它就大着肚子往下坠,这时候,柿子才算是真正熟透了。此时吃起来,柿子的滋味最是甜美。吃这软塌塌的柿子,不能连皮一口吞。先把薄薄的那层外皮,轻轻撕开一个小口,把嘴凑上去,对着那个小口子,用力吸溜,“哧溜”一声,里面那一汪浓稠的浆液,就都被吸溜进了嘴里。这是山里人最地道正宗的吃法。
柿子的甜,不同于苹果的酸甜,也不同于梨子水水的寡甜,它甜得很单纯,很专一,又纯粹,又柔和,是一种让人感觉很惬意的甜,一如淳朴的山民。不像其他水果,吃到最后,会露出马脚,总能品出一点比如酸味之类的杂味来。这是我特别喜欢柿子的原因。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柿子,既经历了盛夏的酷热,又经历了冬日的严寒,有这冰火两重天的淬炼,更成熟,味道自然与一般水果不同。
也有人迫不及待,早早把还青涩的柿子从树上摘下来,用热水焐熟来吃,这办法能去除柿子的涩味。焐熟的柿子,吃起来脆生生的,但没有自然长熟的吃起来甜。
山里的柿子树那么多,哪里照看得过来,基本上都是野生野长。再者,柿子树大多长在沟边塄上,又长得比较高大,摘柿子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村民们只把低处的摘一些,高处的就任虫吃鸟啄,甚至自行坠落于地。
柿子虽好吃,但是不耐保存,要是晒成柿饼的话,就可以存放很久,给贪吃的孩子当零食。
把硬柿子削去皮,细绳拴着把儿穿成串儿,或在屋顶铺排开来,或一嘟噜一嘟噜挂在石头房子的前墙上,在太阳底下自然晾晒。晒足一个月,放在荆条编成的筐里,盖上盖子开始捂。捂上一周左右,再拿出来在太阳下晒,晒够一周左右,再放进筐里去捂,就这样,晒晒捂捂,捂捂晒晒,如此反复,前前后后,大概两三个月,柿子便慢慢收缩成扁扁的柿饼。
晒好的柿饼色泽金黄,呈半透明状,表面裹着一层面粉状的柿霜。
山里昼夜温差大,日里晒,夜里冻,柿饼慢慢泛出了霜,内里也起了韧劲,吃起来更有咬头。尤其是表面那层薄薄的白霜,用舌头舔一舔,直甜到人心里。
柿霜还是一味中药材,主治肺热燥咳、咽干喉痛、口舌生疮等,中医典籍中有明确记载。不过,柿子也好,柿饼也好,都是性凉之物,虽然美味,却不宜多吃。
离开老家已经很多年了,每到初冬时分,便会想起山村里晒柿饼的场面来。天蓝云白,一排排石头屋子,墙上挂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柿子,这幅色彩鲜明的画面,成为我心头牵扯不断的一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