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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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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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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星空的“小人物” ——读陈彦长篇新作《星空与半棵树》

近日,陈彦推出了其长篇新作——《星空与半棵树》,这部作品是陈彦历时八年、九易其稿后推出的心血之作,凝聚着作家经年累月的生活经验和生命哲学。

陈彦已经创作出了《西京故事》《装台》《主角》《喜剧》四部长篇小说,这四部长篇无一例外都是在“为小人物立传”,《西京故事》中的罗天福,《装台》中的刁顺子,《主角》中的忆秦娥,《喜剧》中的贺加贝,一个比一个鲜活,深受广大读者喜爱。

《星空与半棵树》延续了陈彦一直以来为小人物树碑立传的传统,讲述了村民温如风为了现实问题不断“出访”,镇计生专干安北斗不断“劝访”的时代故事。

在这部长篇新作中,陈彦再次凭借扎实的写作功底、深厚的文化底蕴、细腻的人物塑造、绵密的叙事风格,成功塑造了基层乡镇公务员安北斗这样一个“小人物”形象,他不仅写出了安北斗这个“小人物”的个人特点,更写出了这个“小人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达到了“小人物”书写的新高度。“文坛常青树”王蒙先生,对这部长篇给以了高度评价:“这是一本你有多深就能看得多深的书,你有多广就能想得多广的书。”

从塑造人物这个角度,把作者的另一部长篇力作、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主角》,来与这部新作做个对比,可以发现,如果说《主角》是侧重写人的“表现”,写人在社会变革和时代迁移的节点上的表现,《星空与半棵树》则是侧重于写人的“变化”,写人随着具体生命情境的变化在观念、精神、情感和行动等诸多方面的不断自我变化。

之所以说,《星空与半棵树》这部小说写出了安北斗这个小人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更多是从这个角度而言。

安北斗是个天文爱好者,喜欢背着三脚架、单筒望远镜、照相机等天文器材,到北斗镇的几座山上看星星和月亮。在他眼中,那层层叠叠伸向无尽头的星云,是地球上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景观。

上小学一年级时,安北斗就喜欢数天上的星星,也因此,他的小学老师草泽明将其名字由安存镰改为了安北斗。在省城上大专时,安北斗从旧货市场淘到苏联旧货望远镜,又用全部家底买了同学的三手货老海鸥照相机,有了这些专业器材后,他的星空观测算是正式开始。

作为一名乡镇公务员,安北斗显得很另类,在机关其他人都忙于酒场和牌桌,想着如何讨领导喜欢以谋求职务晋升时,他却将工作之余的时间用在了观测星空上,并且是理直气壮:你们休息时能喝酒、打牌,我就能去看星星月亮。

大体上看,安北斗的星空观测,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仅仅将其作为一个兴趣爱好,第二个阶段是作为一种精神、情感的需求,第三个阶段是升华成为一种崇高的理想追求。

第一个阶段,也就是开始的时候,安北斗仅仅是把这当成个业余爱好,工作绝对没误过。他是镇上的计生专干,主要负责的是计划生育工作。计划生育工作麻缠较多,需要和各类人物打交道,也需要应付种种突发的棘手事项。这些在旁人看来难以处理的繁杂事务,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帖帖,得到了全镇上下的喜欢,还落了一个“弄啥文气,讲道理”的好名声。

工作之余,他就背着观测仪器,去山间观测星空。北斗村夜晚的星空总是格外清晰,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去观测,乐此不疲。谈恋爱时,他和杨艳梅一起去山上看星星;结婚有了女儿后,在女儿一岁多时,又一家三口一起上山看星星。

“人生能静静欣赏凝望这样的星空,简直是一种生命奢侈。”在这个阶段,星空观测给他带来了快乐和幸福,让他收获了婚姻和爱情,收获了全镇人羡慕的目光。

第二个阶段,在安北斗卷入温如风事件之后,情况慢慢起了变化。

北斗村村民温如风,老几代都是开碓房、磨坊的,凭着人缘好、服务周到、不贪便宜,愣是“把日子过到了人前去了”,如果不是村主任孙铁锤做局卖了两家地畔子中间的百年老槐,他这个跟他爹一样不惹事又怕事的人,是断不会踏上“出访”之路的。

十余年来,在乡村中巧取豪夺的村霸孙铁锤,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他,为了维护个人尊严,他便不断出访,状告孙铁锤与乡镇干部何首魁等人。起初,因为跟温如风是小学同学,被南归雁书记临时抓差劝导温如风,后来又因为办事扎实、干事靠得住,被一任又一任书记安排来做专门针对温如风的劝访、接访工作。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粘牙的工作他一做就是十余年,几乎“让温如风耽误一辈子”。

在漫长的劝访、接访过程中,安北斗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家庭生活方面,逐渐跌入人生的低谷,“他突然感到,他的爱情、婚姻、家庭也像星际运动一样,似乎正在迅速朝着永别的方向演进。”

最终,他的家庭生活遭遇重大变故,妻子因他沉溺观星、仕途无望而横加指责,最后更与之离婚,背着观测器走向观星之路的他,也时常被村民视为疯人。当女儿在她姥姥的撺掇下,跪在他面前大哭不止,求他饶过她们母女时,安北斗终于控制不住情感溃堤地失声痛哭起来。

在人生的至暗时刻,这些巨大的内心伤痛,不能跟同事说,不能同朋友讲,更不能告诉年迈的父母亲,只能独自承受。在孤独寂寞的时候,不离不弃陪伴他的,唯有三脚架、单筒望远镜、照相机等天文器材,唯有璀璨而又纯净幽深的星空,唯有深邃神秘的星空中的银河系、流星雨、黑洞、太阳风暴、光年、冥王星、海王星、柯伊伯带……

此时的星空观测,已由兴趣爱好转变成为安北斗的精神支柱,没有它,安北斗几乎再没有勇气支撑下去,是它,给了安北斗勇气和信心,给了他力量。

星空观测,让他产生了一种生命的超脱感,不至于深陷一地鸡毛式的琐屑的日常生活而难以自拔。“他突然那么想好好看看星空,只有看着那里,觉得人情冷暖、眉高眼低,甚至婚姻家庭、生离死别才可以暂时忘却。”

第三个阶段,在浩瀚星空的感召下,安北斗的思想境界开始升华,内心深处的良知、公平正义感被进一步激发、唤醒,彻底迸发出来。

安北斗思想境界的升华,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经历了由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十余年来,孙铁锤变本加厉地欺辱温如风,而温如风只有被动挨受的份,一次次出访、抗争,却一次又一次陷入更大的被动,告来告去,日子过得越来越烂包,磨坊停了,磨面和压面的生意黄了,房子成了“孤岛”,人不像人,家不像家,几乎陷入无家可归的困境。

安北斗经常一边仰望星空,一边扪心自问:“我们到底是在凝望星空,还是星空在凝望我们。我们配被这美轮美奂的星空所凝望吗?……他突然感到一种生命的神圣与庄严: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还有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律。”

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使他的心灵经历无数次煎熬,积累到一定程度,终于促成了他对温如风上访态度的质的转变。

之前温出访,他去劝访也好,接访也罢,是为了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是直接单纯地以让温如风罢访为目的的,是息事宁人式的,是被动应付的,是不情不愿的,“过去就是劝,说些好话,再吓唬吓唬,反正把人弄回去了事。”甚至中间一度还提出让领导给换个其他工作,但是当看到温如风被逼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时,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向着温如风倾斜。

“安北斗这次上路的心情,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他甚至十分同情起温如风来。““但这次,是家园遭难了,他不能不顺着温如风的思路去想问题。”“从感情上,安北斗的天平,越来越朝实在窝囊透顶的温家持续倾斜着。”

他开始暗地里帮助温如风:一次接访时,暗示温如风趁省上四大班子领导都来省秦腔剧院看戏时递告状信;在一场暴风骤雨来临时,对着死活不肯撤退的温如风,吼出了“房要是塌了,我陪你进京告”的话;帮着温如风修改告状信,又跟他一起去省秦腔剧院找陈编剧让帮忙递状子。

后来,安北斗甚至不再掩饰,干脆公开亮明态度站在了温如风一边。在镇党委书记牛栏山和县公安局的廖副局长要把温如风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一段时间时,他态度十分坚决地说:“你们要敢把温如风当精神病看起来,我就到中央告去,连你牛栏山一起告。”

如果说之前安北斗还多少有些顾虑,属于是见招拆招、被动应对的话,那么,当温如风再一次去北京上访,有人要把温如风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的紧要关头,他终于主动出手,不计后果在电话亭给县委武书记打电话,警告其不要对温如风下黑手,又担心贸然打电话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就连夜包车,找到在邻县当常务副县长的老领导南归雁,让南归雁给武打电话施加压力。最终,温如风有惊无险平安回到镇上。

这也成为了全书中安北斗最高光的时刻,至此,安北斗这个人物光彩照人、血肉丰满地立了起来,那个似乎窝窝囊囊、被人瞧不起的安北斗不见了,升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热血满腔、有担当、有情怀的安北斗。

不过,这个安北斗又是那么真实,那么接地气。他在给县委武书记打电话前,甚至给牛栏山交代了后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一辈子也就只准备做这一件事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念及给你做了一场下属,帮着把我的事告诉爹娘,让他们知道我没做啥坏事,我在兢兢业业为公家效力,虽然官卑职小,但无悔无愧!不让二老……背着良心债离开人世就行。”

安北斗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有担心,有顾虑,有牵挂,但是,危急关头他仍然勇敢地做出了正义的抉择。

谈到人物塑造,陈彦说过这样一番话:“(人物)也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整体故事的推进,他们的观念、精神、情感和行动的选择,也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有些人的变化甚至是颠覆性的。这也是我在塑造人物过程中的追求之一。”

由此可见,写人的变化,一直是作者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如果说,在作者之前的长篇小说《主角》中,这一点仅是有所顾及的话,那么在《星空与半棵树》中,就体现得特别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突出了,这也使之成为了这部长篇新作的一个最大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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