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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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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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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

中秋的天空总是格外晴朗,像是一面被人精心擦拭过的镜子。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目之所及之处,满是慷慨的月光。平日里繁华喧闹的城市不见了,只剩下一座座高楼大厦,安静的矗立在这宁静的夜里。看着高楼上那些依旧明亮的灯光,我想起了那轮月亮。

 我第一次见到那轮月亮时,它正挂在母亲的脸上,披在母亲的身上,嵌在母亲那略微泛黄的指甲里。那温柔的月光笼罩着我,从我的嘴巴、耳朵乃至于每一个毛孔肆意钻进我的身体。可未知总是使人恐惧,即使它让人感到那么的舒适与惬意。于是我哭了。嘹亮的哭声先是惊动了守在门口的父亲,然后又跟随从他带起来的那阵风,一头扎进了门前那片幽暗的竹林。

还记得小时候,每逢中秋家里就会去小镇上买上几斤月饼。说是月饼,其实它应该叫水晶饼。苍白的饼皮上不知用何种颜料画着简单的图案,干涩的难以下咽。馅料像是用糖果搅和着面粉制成的,一口下去,口腔里便充斥着廉价的甘甜。但这却是必不可少的。虽然就连最贪嘴的孩童也吃不下几块儿,但它却仿佛肩负了某种神秘的不可或缺的使命。夜幕降临后,月亮便会从屋后的山上缓缓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透过山顶上林子的间隙洒在院子里。香面凝羞,欲拒还迎,像是初登舞台的戏子。它总是走的很慢,一点一点的,直到清凉的月光均匀的铺满人间。等到这时,家家户户便会不约而同的搬出桌椅板凳,摆上一盘那种廉价的水晶饼,几碟家常小菜,在温上一壶上好的农家土酒,然后就着月光,谱写这人间最纯朴的温情。每次吃完饭后母亲都会变魔术似的拿出几块不一样的月饼,或是五仁的,或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虽然没人知道母亲在哪儿买的,但它们毫无疑问比水晶饼好吃百倍。不多时,酒醉的父亲便已躺在椅子上打起了鼾声,姐姐在帮母亲做完餐后的收尾工作后便在母亲的督促下去补习老师交代的功课去了。然后母亲便会抱着我,或是哼着一些简单的催眠曲,或是给我讲一些那时的我更本听不懂的故事。那时的母亲总是喜欢叹气,叹气的缘由也是千奇百怪的。比如: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早几天出生呢?这样你的生日就可以和中秋节一起庆祝了。或者:你们姐姐怎么长的这么快啊?刚做好的鞋子肯定又小了。又或者:你爸上次不小心弄开线的裤子又忘了给他缝,唉,都怪这几天太忙了。诸如此类。当然,这并非是我母亲的原话,只是我凭借记忆尽可能复刻出来的。每次她叹气的时候,便会有一束光从她身上迸发出来,明亮而柔和,就连皎洁的月光也因此黯然失色。

后来母亲因病去世了。在和这个世界告别的那段日子里,她还始终念叨着这些困扰了她半生的琐事。答应给王姐裁的鞋样,代婶拜托给纳的鞋底,我和姐姐换季要穿的衣服,即使那时候的她早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她去世时我尚年幼,谈不上有多悲痛,只当是一场普通的别离,只是这个世界从那一刻起仿佛暗淡了不少。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死亡的意义。人终是渴望光明的,在那时的我看来,没有月亮的星空不管多么晴朗也无法照亮脚下的路。我流连于她的坟前,渴望着在体验一次那种被温和的光芒笼罩的感觉。可她始终没有回应我,或许是厚厚的泥土遮住了她的光,又或者她将它带去了遥远的天国。

回想过去,那个在医院走廊走廊抱着我不眠不休哼着摇篮曲只为了减少我的疼痛的人,那个用路费给我买玩具然后背着我走回家的人,那个不会责怪我花光了钱只是低着头向她不喜欢的老板赊我俩午餐的人。如今她已经远远的离开我了。我在她的坟头种满鲜花,和父亲一起修饰她的坟茔。她还活着,只是那轮月亮死了。多年前窜进竹林的那阵哭声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怀揣着对她的思念重新启程,虽然这个世界依旧暗淡。我努力的寻找着,偶尔会有一颗星星突然璀璨那么一刹那,但始终不及她的分毫。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姑娘。哪位姑娘身上也散发母亲身上那种光芒,只是似乎又不大相同。它像是一轮藏在云彩背后的的月,只露出浅浅的月牙,明暗不定,温柔中又带着一丝令人着迷的清凉。

那年中秋,我们被迫分隔两地,距离让我又变成了茫然无措的孩子,就连故乡的月似乎也陡然陌生了起来。她说:“我和你仰望着同一轮月亮,思念便如同月光一样浸透了这两座遥远城。无需更叹,这是人间最好的秋色。”后来想想的确如此,那时的我们在同一片海里遨游,在光的海里。而那光,有她的,也有我的。只是我在夜里摸索已久,习惯了抓住东西才能心安的日子。我厌恶距离,也见不得朦胧,于是不懈余力的驱赶那团云雾,可那云雾却宛如总有生命一样坚韧。我成功了,云雾散去,萌芽中的月亮便枯死在了天上。过了很久我才明白它们的不同,母亲身上散发的光宛如皓月当空,无拘无束,只照亮这个世界,剩下的便任由我们去摸索。而她身上的那种光却充满了条条框框,有未来,有前程,有扑朔迷离令人难以捉摸的情愫。不知为何,人们好像对生离的感受远比死别来的深刻,似乎只要所牵挂的还在这个世上,我们便会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离开已无法逆转时,我又陷进了怀疑的泥潭里,怪自己,也怀疑那束光是否真实。但那些天的雨不是假的,陪我淋雨的人也不是假的,破旧的城中村,简陋的床,温宁如玉的酮体都不是假的。少女走出舒适的家,陪着一无所有的少年去看山海,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抛头露面只为赚取一些生活琐碎。那并非她那个年纪应该经历的生活。支持这一切的不就是那一轮在迷雾中生长、发光、而后枯萎的月亮嘛?或许等到她所期待生活照进了现实,我期待的那束光便会功德圆满,而那弯新芽也会自然褪去所有的装饰。只是当时已惘然。

于是我又启程了,怀揣着无法释怀的遗憾。没办法,多年过去我已不能在用年少无知欺骗自己。自由的风不愿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它带着我的遗憾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去追寻那束被我遗落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的那束光。星汉灿烂,它们像是我那破碎的月亮。“想去就去吧,不要担心前面的路,我们都还年轻。”“到了给我打电话,回不来也给我打电话。”“过往的事无需介怀,你还活着就好。”那些曾被我忽视的星星亮了起来,或许他们本就不是星星,是独属于我的那轮满月破碎后留下的尘埃。灿烂的,细碎的,毫无章法的铺满了整片天空。我有了归途,而这归途也不在局限于一城一地一座房子。回头或是向前,我都能看到他们。

终于,我的月亮与悬挂在天空的那轮月亮重合了,有了阴晴圆缺。在看不到月亮的日子里,它们融进了星空里,无关聚散,不论重逢与别离。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游荡着,抬头便是温暖的光,或是一轮玉盘,或是满天星汉,无需怀念与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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