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你一样选择与我背道而驰,但这没有关系。
我喜欢的人立于苍茫之外。冬天时,她撒下纯洁的云彩将我紧紧包裹,无需锦帽貂裘,我也不觉寒冷。
秋天时,她将世界涂成我深爱的暖黄色。她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爱你,只好将对你的喜欢揉进每一缕风里。可是,它居然比我懂你……
我想说,这没关系。但她还是流下了泪滴。晶莹的水珠划过她宛如暖玉一般温润的脸颊,小雨淅沥,中雨淋漓,大雨滂沱。夏天到了。我在她的柔情中矗立,任由那饱含深情的珠帘拂去我的旧疾。
可爱的姑娘啊!我怎能忍心让你哭泣?睡吧,睡吧,睡醒之后,我在云海之畔等着你。春雷阵阵,敲响新旧世界的晨钟暮鼓。我在你爱的余温里将一粒粒种子洒向大地,期待着,期待着,期待你睁开眼便可以看到,我对你的爱也如你那般缤纷绚丽。
所以,这没有关系,你的不辞而别让我不胜感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你,这是我们唯一的交集。
在那些漫无边际的长夜里,刘二十五也曾时长幻想着,幻想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不请自来的闯入他那一片死寂的梦里。她会轻轻扣响他紧闭的门扉,门上的蛛网因此颤索,抖落下些许尘埃。“嘿!今天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有几朵白云正在寻找它迷路的主人,你确定不出来看看嘛?”。这时,刘二十五便会假装烦不可耐的打开门,任由陈旧的木门发出宛如动物躯壳被撕裂时所发出的那种悲鸣,而他就在这悲鸣声里大踏步的走向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但没有,一个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刘二十五像是被人遗忘在了房子里,寂寞将他吞噬。在无声处,岁月的泥垢仔细封堵着这座房子的每一条缝隙,直到将它彻底与世隔绝。
算下来,刘二十五回这座城市已经三个多月了。不同于他在与人解释回到这里的缘由时刻意编造出的那种偶然,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我总会回到这里的。是的,或是在现在,或是在梦中的未来,又或是早在很早以前刘二十五就已经踏上了这片土地,只是沉醉于梦中的人早已习惯了在雾海里漂流,真真幻幻往往分不真切。这种感觉不是落叶归根,也算不上故乡情节作祟,在刘二十五看来,它更像是一条蜿蜒流淌着的小河。在引力的作用下,随着岁月变迁与地势起伏最终流经某个点位,而这个点恰巧与某处记忆重合,于是幻想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毕竟,一所封闭的房子是不会知道也不会去在意自己脚下的土壤与身处的环境的。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的思绪百转千回。即使我强迫自己尽可能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又为什么会决定留在这里,但人终究是受目的驱使的动物,面对那些昭然若揭的答案,我很难做到视而不见。在内心深处,她决绝的背影成了我这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痕。那些被不理智的言行遮盖住的真像和那些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疑惑,还有哪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这些东西如同河底的泥沙一样越积越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而她就在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很小,用脚步就可以丈量。然而,这三个月来任由我如何寻觅,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在记忆里,我是那么喜欢她身上的气味,那么喜欢她天真灿烂的笑容,那么喜欢……我什么都喜欢。我以为,我已将这些牢牢铭刻在了骨头上,在灵魂里。我记得,当她每从我身边走过时总能带起阵阵玫红色的风,淡淡的香云将我包裹,滋润着我每一个毛孔。我记得,每当她绽放笑容,夏日的艳阳也会乍然暗淡,盛放的牡丹也会为之低下骄傲的头颅。她是那样的纯洁,百合只能沦为她的陪衬;她是那样的诱人,无需毒蛇的煽动便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把她捧入怀中。可是,记忆骗了我。时间沉默不语,只是将真像陈列在我的面前:她不过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圆脸女孩儿,体重一百二,勉强算微胖,她睡觉也会打呼噜,起床时也会有口臭,喜欢乱丢东西,也爱发点小脾气。我拿着记忆给的原画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按图索骥,在曾经与她漫步过的街头巷里翻翻捡捡,一无所获。陪伴我的只有记忆腐烂时散发出的的阵阵恶臭。慢慢的,我不得不接受时间给予我的那个真像,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沐浴着星光长大、散发着迷人魅力的她只是我用遗憾的不甘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杜撰出的造物,并不存在于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但这一次我不在感到悲切,也不在惶恐,甚至,我躁动的灵魂反而因此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你知道在座很小的城市却找不到一个心心念念的人意味着什么嘛?这意味着我们终于放过了彼此,我们终于把对方从自己的世界彻底剥离出去了。她不会在像一个幽灵一样钻进我的梦里紧紧抓住我的心脏,而我也不会在像一条走失的狗一样小心翼翼捕捉着周围每一缕与家有关的信息。我们终于都各自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回到了那个与对方再无关联的世界里。就像离开了月亮以后,海水把沙子留在了沙滩上而自己回到了海里。一切本该如此,或者说,早该如此。你于我,于所有人,我们看似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生活着,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来时的路上有一片荆棘,它会在每一个月夜开满娇艳的蔷薇,开的赤如烈火、开的繁如锦缎,而当清晨的雾气褪去,它又会变成那片狰狞凶残的荆棘。然后从东方绽放的暖阳会抚平我的伤口,把一切恢复原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你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是月光下的景色各有不同,人们也不愿将它把示与人。
当我终于把这一切理清楚的时候,往日的阴云哄然散去,我的世界豁然开朗。只是回忆依旧像海边的潮汐一样时不时卷土重来。有时只是将泛白的泡沫送到我的面前,有时轻吻着我的脚踝,有时漫过我的胸膛。每当我试图伸出手抓住点儿什么的时候,它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溜烟的消失在天际线上。我不在执着的去寻觅些什么,我明白,没有那一次相遇是完全偶然的,离别也是一样。每一次的不告而别都意味着永别。如果说相逢需要一定的缘分,那么离别就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像一根虫蚀鼠咬的朽木等待着一阵风、摇摇欲坠的山在等待着一场雨一样。因为某些相近的生活习惯与爱好促使我们出现在了某些固定的场合,我们会出现在同一条街、同一个饭馆、同一家商场,我们会听同一首歌、看同一本书、追同一部剧。然而,我们会相互吸引仅仅只是因为臭味相投而已,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命中注定。毕竟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乏味,人口是如此的密集,在巨大的变量里有些许雷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我们走在同一条街上时绝对不会每次都喜欢上同一款商品,去同一家饭店也不会每次都吃一样的食物,逛同一个商场时更不会永远热衷于一模一样的品牌。诸如此类,朝夕相处之下,我们的会发现我们并没有那么契合。我们的分歧是如此之多,多的就像藤蔓上此起彼伏的毛刺,我们也像藤蔓一样,因为朝夕相处,彼此的尖刺也更容易刺破对方稚嫩的皮肤。于是离别就像是冬天里的雪花,只待一场寒潮,或是一朵虽晚必到的积雨云便会与我们不期而遇。我和她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人会欣赏雪景,有人在等待着冰雪消融后的世界,而我冻死在雪里。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我和她,就这样被埋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我找到刘二十五时,他正一个人坐在江边,身边还有一瓶已经见底的牛栏山。立冬时节,江风不在和煦,直吹的人脸颊生疼。他指着对岸灯火阑珊的高楼大厦醉眼朦胧的询问我:哪里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我记得我走的那年,哪里还只是一片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废墟。现在好美,像安康人自己的外滩。可是我不喜欢,也许我想回到的并不是这座城市,我只是想回到那个再也不可能回去的从前。我想回到那些破破烂烂的小巷子里,我想在各种围挡建立的迷宫中自由自在的探险。可是这样的我,只是一个在岁月长河里刻舟求剑的傻子……
一阵寒风拂过,他像一片枯黄的叶子,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江边又响起悠扬的歌声,某个音乐爱好者正在动情的演唱周传雄的《青花》,唱功很好,带着浓浓的故事感,引的周围稀稀疏疏的游人慢慢向这边聚集。我想将他扶走,但他已经发出了平缓的鼾声。就着不时扫过的射灯的光芒,我看到了他那张平和的脸,那是一张志气全无的脸,像是一口幽深的古井,吞噬了一切的光彩。透过他那突兀的颚骨和消瘦的脸颊,不难联想到他这两年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由得让人唏嘘不已。也许这座城市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如他一般有那么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吧。我在他的身边坐下,试图去看一看他眼中的这座城市,然而,浓烈的酒气扰的人内心难安。他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呢?我不知道,但看起来大概也就是这两年。喝完酒到头就睡不哭也不闹的人都有自己的下酒菜,也有必须喝酒的理由。
我不打算将他扛回去,我也没法将他扛回去,只能等他自己稍微清醒一些。想必他的醉态也不想被太多不了解的人看到吧,当然,不认识的就另当别论了。就着这个时间,刚好也让我讲讲他的故事。
岁月荏苒,曾经的朋友大多已经被生活裹挟到了那些我看不到的角落里,而刘二十五是我如今为数不多如今还可以联系上的人。儿时的他虽然命运坎坷,但却乐观自信又张扬。还记得高中时代,他借着演讲的名义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指着一个平日里和他不对付的男生说:“我二叔是兽医,有时间了我请他给你治治脑子。都是同学,不用和我客气。”此类恶劣的行径在他的学生年代不胜枚举,但他却凭借着优秀的学习成绩和话剧天赋一次又一次得到老师的袒护。也正因为他这副锋芒毕露的样子让他整个学生年代的人际关系都是一塌糊涂的,他本人却满不在乎,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他一个人孤立了全校大多数同学还是全校大多数同学一起孤立了他。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老师、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曾试图让他收敛这种锋芒,而他的答复始终都只有一个:“我们的人生只是在此处有些许交集,此后鱼鸟不同路,我为什么要为了她们委屈自己?”。虽然他这种回答难免让人感到心寒,但了解他的人大概都能体谅一二。一来因为家在大山深处,他几乎每三年就要换一个学校,本就稀薄的同窗之情在岁月和距离的双重稀释之下几乎为零;二来他是单亲家庭,母亲早早的撒手人寰,没有人教他什么是温柔,就像他后来说没有人教他怎么去和女孩子相处是一样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真诚,而他的真诚就是和常年酗酒的父亲耳濡目染的乖张。往往这样的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他也不例外。他很懂得怎么去寻找规则的漏洞,对于权力也有足够敏感的直觉。否则,他也不会为了得到老师们的青睐故意去学习他从未接触过的话剧和相声。但这样一个聪明人却做了一件任谁也想不到的傻事。那一年,他刚满十六岁。少年春衫薄,包裹不住澎湃的热情。桃花漫漫,点缀着连绵不绝的群山,那是困住了几代人的山,也是他誓要征服的山。那天是周五,放学后,处理完老师留下的课外作业时太阳已经羞涩的藏起了半张脸,天空像一副被人随意泼洒出来的水墨画,绚丽、奔放又热烈。他没有和往常一样一头扎进图书馆,而是约了我和另一个同学打算一起去目之所及处最高的那座山巅看一看。我们原本不打算去,因为担心没有办法在宿舍门关闭之前折返,可他却说:“这不是有我嘛!”。拗不过他,也是出于信任,我们就跟着去了。然而刚刚出发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竟然是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打来的。电话那头,他父亲哭的涕泗横流,那是我所听过的成年人发出的最悲痛的哀嚎。他是寄宿生,一两个月才会回一次家的那种,他的父亲也是那种有事儿没事儿都联系不上的那种,有一次他发烧到了四十度昏迷了,我们和老师都联系不上他的父亲,只好手足无措把他送进最近的地方卫生院,然而等到他都痊愈出院了我们也人没收到他父亲的任何消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打了这么一通电话,就潦草的让他结束了自己的求学生涯。那天他父亲喝醉了酒和同村人打了起来,没打过。那天的太阳落好像特别快,他黑着脸走回了宿舍,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紧跟其后的是风风火火的警察。他点了人家房子。他就这样被带走了,只留下一张没来得及收拾的床和一箱她姐姐买给他还没开封的麦丽素。三个月后,他将那箱麦丽素分给了我们。谁也没想到,造成那件影响他一生的事的源头竟然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或许也不算:他的父亲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仅仅被人击碎可悲的尊严。可那一年,他才十六岁啊!
后来,再聚首已经是两年后了。十六岁的他就在这座城市摸爬滚打,竟然依旧保留住了自己的锋芒,只是多了一份圆滑。提起当年,我们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说:“我想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我不想我走之后我身边的人被人欺凌,为了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我觉得付出一些代价是值得的。”,“你不知道后果嘛?”,“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必须得那样?那怕我们一起去把那个人打一顿,又或者给他下下绊子恶心恶心他不都比你那样做要好?”,“我们都太小了,我也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为了这个就放弃你梦寐以求的大学?”。他坦然一笑道:“或许在你们看来不值得,但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么做,因为在我看来,我只能那么做。”。我忽然发现,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蠢,但我还是愿意和这个蠢货做朋友。
原本以为,他只是换了一个赛道,而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折,我们最后都会到达梦中的罗马。然后,这个小小的挫折最后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生家庭的悲剧就像一种绝症,和人经历又会给这种绝症附加上可怕的传染性和可遗传因素。这一切在某个独立个体身上或许不那么明显,但一但将它放进人群里,它就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一样耀眼。
之所以称呼他为刘二十五,顾名思义,他姓刘,今年二十五岁。在他二十五岁以前,他将他宝贵的六年青春奉献给了爱情。用一年爱上那个女孩儿,用两年守护他的爱情,然后用一年忏悔,在用两年时间寻找自己的救赎。曾经艰苦的牢狱生活都没能摧折的锐气在这六年时光里彻底消弭。还记得他离开安康的那天兴高采烈的对我讲:“兄弟,我遇到了那个值得我托付一身的女孩儿了,我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但她依旧坚定的选择我,我要陪着她,永远陪着她!”。于是他便只身去了咸阳。我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儿之间经历过怎么轰轰烈烈的故事,也不知道他们曾许下怎样的山盟海誓,但后来,他交给女孩儿的每一份真诚都化成了直击他灵魂的利刃。起初那一年我们还经常视频,他要么在工地,要么在干装修,要么在送外卖。我开玩笑的问他:“你的诗和远方就这样卖了啊?”。他却说:
“有一隅之地可以让我安放灵魂,我何必去别人的家乡寻找存在感呢?”
“你应该当个吟游诗人。”
“不,我只想成为一个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再后来,他开始在她的学校附近摆摊儿。
离开安康那年,他说安康太小了,承载不了他们想要的那个幸福的家庭。我以为她们要去拥抱世界,却没想到,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更小的房子里。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们连一个共同朋友都没有,她也从来不让他去见她的家人。每次他想要去见她家人的时候她都会说:“宝宝你别急,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她们拆散我们。”,后来变成了:“你想想你有什么?破碎的原生家庭还是斑驳的人生履历?你就带着这些去见我的父母嘛?”。可悲的是,她说的都是事实存在的。在实打实的物质基础面前,个人潜力只是可有可无的用来充当装饰物的花边;在现实活生生的欲望所赋予的压力面前,颜值和内涵也沦为了不值一提的泡影。以至于在她后来和一个三十左右已婚的秃头男人确定关系时他还在埋怨自己。即使那时候她们还没分手。在和我聊起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曾经我把自己打造成了一所坚固的房子,那时的我无往不利,可以轻易穿透任何试图阻挡我我的壁垒。那时候我只用身体接触女人,这让我快乐。当我把心交给她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我的撒旦找来了,但那个泡沫是在太过于美好,我不忍心戳破它,所以我罪有应得”。
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江边只剩下了习习风声。夜深了,他依旧睡的深沉,想来这是一个没有噩梦的夜晚。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吧,描绘细节只能是陈词滥调,而且在怎么不忍心也总不能让他一整晚都睡在冰冷的地上。
再回去的路上,他磕磕巴巴的给我说:前一段时间我在逛街的时候捡到了一只小狗。它的腿受了伤,所以我就把它带了回去悉心照顾。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狗的人。后来,它痊愈以后整日整日围着我转悠,我就开始动摇了。我开始放纵它尿在我的床上、把屎拉进沙发缝隙里,开始接受它满屋子疯跑和疯狂掉毛。有一天,我带它出去溜达,它遇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鸡腿,它头也不回的就冲了过去,我怎么呼喊也没有用。那时我突然明白了,我的确不喜欢狗,只是太过害怕孤独。从那一刻起我就释然了。
“那你以后准备干嘛?”
“等熬过这个冬天,我就去当个吟游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