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最黑暗的年代,
我陷入最黑暗的魔窟,
咿呀学语,蹒跚学步,
闪烁着星星般瑟瑟的眼珠。
妈妈用伤痕累累的怀抱,
抚慰我漫长的朝朝暮暮。
阿姨们争相用自己的体温,
焐干我湿透的目光和尿布。
那个冰冷的、小小的铁窗,
就是让我产生幻想的全部。
我涂鸦的对象常常就是:
铁丝网、高墙、狼犬、特务……
为什么那一小片天空啊,
也像恶人,一脸阴沉的迷雾!
是不是连太阳和月亮,
也都沦为了它的囚徒?
二
虽然空气跟饭菜一样发霉,
但我坚强地熬过年年岁岁,
成了一名“老政治犯”,
仿佛我也犯下了滔天大罪。
哦,屋檐下归来的燕子啊,
谢谢你告诉我又一年春光明媚!
你是不是喜欢听我的口哨,
在窗前流连忘返地飞。
妈妈和阿姨们做苦工去了,
沉沉的牢顶全压在我单薄的肩背。
小小的蚂蚁啊是不是在说,
我跟你们一样有着非凡的细腿。
我常常梦见自己变成孙悟空,
抡起金箍棒打死所有的魔鬼,
把囚牢、碉堡、机关枪……
把人间地狱通通砸得粉碎!
三
歌乐山的怪石像野兽龇着利齿,
渣滓洞的刑具裹满累累的血丝,
白公馆的地牢关不住革命的豪情,
松林坡的镪水池有多少从容赴死!
那些热血书写的战斗诗篇,
让我也有了钢铁的意志。
革命的火星在狱中燎原,
有我这个联络员的勇敢机智。
长大后我要建设新中国,
我也要好好学习知识。
背上妈妈千补百衲的小书包,
铁钉作笔,地面作纸。
这所“学校”只有我一个学生,
一个套着脚镣的老师。
他说只要有书声朗朗,
就能找到通向自由的钥匙。
四
爸爸终于和我们团聚啦,
虽然一直囚禁在同一个地方。
他说不久我们就能重见天日,
我高兴得心儿插上了翅膀,
跟着他讲不完的故事飞呀飞,
飞到原野,飞到高山,飞到海洋……
他还整天跟我玩游戏,
让我骑在他宽宽的肩膀。
我要躲迷藏,爸爸却说:
“我们与世界躲了最大的迷藏,
你还没有躲够啊?
躲了那么多寒来暑往!”
妈妈甜蜜地说:“出狱后啊,
让你尝一尝什么是糖,
穿一穿没有补丁的衣裳,
看一看新中国的无限风光。”
五
然而,正当我憧憬不已,
豺狼却突然扯掉披着的人皮,
射出狰狞而又绝望的目光,
在他们灰飞烟灭的前夕。
我们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一起。
爸爸妈妈摩挲着我的小手,
把最后一丝温暖传到我的心里。
心爱的小书包也遭到了杀戮,
我画的缤纷梦想飘散满地。
但我死死地捏住小小的一截铅笔,
到了天国我还要努力学习!
我好像长出了天使般的翅膀,
飞向曙光,飞向灿烂的星宇,
变成了一颗闪闪的星星,
眨呀眨的大眼睛多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