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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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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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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错


一、

他终于把那张火车票拿在了手里,心里还禁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动,久违了的火车票。只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火车票,大约两指宽。现在是钱越来越大了,火车票却越做越小了,甚至本来还可以不用。特殊时期实行电子车票,直接拿身份证一刷就能进站。但是不把这张票拿在手里,他是不能安心的。这张票的颜色白蓝白蓝,让他想起那片向往已久的天空。看似遥远,其实很简单,一张车票而已。

身边过往的人一个个脸上捂着大口罩,模样鬼祟。他瞄一眼票面上印着的姓名和身份证号,仿佛自己的私处袒露了出来,他怕人看见,忙将车票放进了裤兜。看着嘈杂的人流,他想不起是哪一年开始在火车票上有了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信息时代要记住的信息太多了,多得有时候连自己的姓名都记不住,QQ名,微信名,网名……等等,不看身份证,还真难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火车票,看了看上面的姓名:席冬。又对着身份证看了看,确认无误,忍不住笑了。因为工作的需要,他总在不断地向初次相识的人介绍自己的姓名,对方听了:“西东?好像有一个作家叫东西吧。”

他连忙强调:“我不是那个东西。”

对方说:“哦,你不是那个东西,是这个西东。”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东西的‘西’,也不是东西的‘东’。”

他有一次“东西”、“西东”的解释来解释去,领导在一旁听了不耐烦地说:“什么东西西东的,就叫西西吧!”

他只好含笑接口说:“很好,西西好听。”

领导把注意力转向了另一边,突然来一句:“西藏是个不错的地方。”

“西藏很美。”同事马逢接了一句。他总是很会顺着领导的话题走,一直往前走而不迷失方向,适当的时候又能拐回来。

领导兴致勃勃地听马逢绘声绘色地讲着西藏西藏如何如何美,胜过天堂。就连向来反感马逢说话的席冬听着听着,也忍不住问:“你去过西藏吗?”

马逢一愣,惊讶地望着他,想看怪物一样,反问一句:“你去过西藏吗?”

不知怎的,他竟然回答一句:“正准备去。”

领导来了兴致,连忙说:“好,好呀,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还可以拉动经济,也算是特殊时期为国家作贡献。”

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按照领导的要求认真工作,只能一直在做着去西藏的准备。领导都这么说了,能不去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下班回到家里,只要打开电脑就是西藏旅游,对老婆小红却说,领导要派他出差。小红看一眼视频中的布达拉宫,好奇地问:“你们公司还准备去西藏开拓业务呀?”

他纠正说:“不是业务,是援藏。”

去西藏是他很早就有的想法,他想到了小米。小米是他在网上认识的,记得第一次和小米聊起西藏时,小米同样对那个地方充满向往,西藏成了他们共同热衷的话题。都说西藏是人生必去一次的地方,聊着聊着,能和小米去一次西藏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他把心里想的就这么对小米说了,隔着电脑屏幕他一点都不脸红。他越说越来劲,突然像个小孩般耍起脾气来:“我不管那么多,到了那个地方我可要狠狠地……”

他故意停顿下来,想看她怎么接话。没想到她很快就有回应:“那地方是高原,可不能那么狠,剧烈运动是有风险的。”

他说:“我不管,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管。”

这回她隔了很久才回话:“好吧,先在家好好运动,适应适应。”

他不知道小米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运动,心里只想着能和小米一起做运动。车票到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赶紧拍张照发给她,告诉她过两天他真的要去西藏了。

最先看到那张车票照片的是小米的男人。小米的男人叫舒云展,才三十出头,脑顶上的头发掉得稀稀拉拉的没剩几根。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喊他“老舒”,听着就像是喊“老鼠”。他心想,老婆叫“米西”,他网名就干脆叫“米老鼠”。有一天老婆不记得是来公司里找他什么事情,同事惊讶地问道,怪不得叫“米老鼠”,你老婆是叫“大米”吧?他嘿嘿一笑说,“大米”不敢,“小米”倒是真的。

他发现老婆米西近来迷恋上网,回家一有空就抱着手机。有一天他下班有点晚了,微信里收到一条信息:晚上有安排吗?他吓了一跳,突然间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头像是最熟悉不过的,网名却由“米西”改成了“小米”。“小米”下班回来说,领导要派她出差,最少半个月最多一个月。他看着她问:“这种时候派你出差?”

她说:“是去疫区,全国人民都在抗疫。”

他感觉哪些地方有点不对,趁她去洗澡的时候,拿过她的手机瞄了一眼,瞄到微信里一张图片,竟然是一张白蓝白蓝的火车票,目的地是拉萨。他匆匆看了看日期:八月二十日。他还来不及进一步细看票面上的其它信息,她就洗好了澡。也许是要离别很长一段时间,那晚她特别主动,特别温柔。他因为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张火车票,显得心不在焉,甚至后悔连对方的微信名都没看清。他心想,她是在对他撒谎。她忙乱一阵后,看出他只是在应付她,对他说:“最快半个月就回来了,回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半个月的时间确实很短,却能改变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会不一样,会怎样的呢?他没有吱声,翻过身来把她按在下面狠狠地压……

 

二、

火车上的卧铺车厢满满当当,想不到这非常时期还有这么多人出门。人人脸上都捂着个大口罩,舒云展禁不住想起在办公室无聊时网上看到的一个流行段子,说是五年后的孩子会以为,人身上最隐私的部位是嘴巴。甚至还有的说,五年后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妈是谁。想到这,他竟然感觉到莫名的一股火,烧得内心莫名的烦躁。他突然间有些后悔,不该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说走就走的上了火车,而且是去西藏。

八月二十日,农历是七月初二。他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日子,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天去那远在天边的西藏。也许只是随意,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在路上。仔细算一算又不对,火车三天后就到西藏了,在西藏过两天就是七月初七,七月七,中国传统的七夕节!原来这并不是一个随意选择的普通日子。对,他们是要去西藏过情人节,好浪漫呀。想着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跑到西藏去过情人节,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看着米西拖着行李箱离开家门,他也匆匆捡了几件换洗衣服背着个双肩包出了门。他也不用跟随,只是直接进站买票上了开往拉萨的火车。人人脸上都捂着个大口罩,因此他也不用担心路上碰见熟人。他也不用跟定目标,直奔西藏就行。

上车的人大都在为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和那大包小包的行李抢占地盘。舒云展将双肩包往四号中铺一丢,就爬上去躺了下来。他微睁双眼看着对面中铺的一个女孩忙着往火车上的被子套上自带的被单,女孩套被单的动作很熟练,那双细嫩的手上下翻飞,像在他身上搔着……他的身子被人碰了碰:“你好!换个铺位行吗?”

眼前一个捂着口罩的男人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那问话分明是从那大口罩后面发出来的。他一个激灵连忙坐了起来,正犹豫着换还是不换,个子高高的车厢男乘务员刚好走过,大声说:“大家找好各自的铺位,非常时期,请不要随便换位,否则的话,出了问题不方便找人。”

乘务员间接替他拒绝了那人的换位要求,他继续躺下,微闭双眼感觉对面的女孩忙着,那双细嫩的手仿佛是在为他换着床单,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如此陌生的男女,如此近距离的就像是睡在一张床上,这种感觉真的是很神奇。

三号下铺的席冬是这节车厢最早一个上车的,安顿下来后,感觉肚子饿该吃东西了。出门时,小红给他买了一大袋子吃的,面包饼干牛肉干方便面,当然还有水果等等。火车上要过三天两夜,除了睡觉还得吃那么多顿。小红想得真周到,让他为这次出行有几分内疚,尽管是单独出游,但是要追溯本源,至少思想上跟不是老婆的女人有关。

席冬打开一盒方便面,酸菜牛肉味,久违了的方便面。他去接了一杯开水慢慢泡着方便面,翻着袋子里别的吃的拆开先吃了起来。方便面慢慢泡开的香味在车厢里氤氲开来,让躺在斜上方的舒云展感觉肚子特别的饿,一点睡意也没有,起来喝了一口水。正吃着东西的席冬对他露出一张完整的笑脸,对他让了让:“吃点吧?”

他也忙摘了口罩,对席冬笑笑:“谢谢。去餐车吃。”

他往餐车方向走了大约半节车厢,突然醒悟过来,米西要是在这车上,和那个男人肯定是要去餐车吃饭的,让她看见岂不无处遁形?又忙捂了捂口罩,退回到自己的车厢位置。席冬已经在开始吃方便面了,朝他笑笑:“这么快呀?”

他忙说:“人太多,挤不过去。”

席冬说:“是呀,非常时期,餐车吃饭也不安全。”

他一直闻着席冬吃东西的香味,直到席冬吃完后很惬意地喝着水,才见有列车员送来了快餐。他坐在下铺一边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对面的席冬聊天。看得出来,席冬之前是做过详细攻略的,好像是之前去过似的,说去西藏哪些地方不能错过哪些地方一定要去。最令人向往的是在纳木措的夜晚,坐在湖边看星空倒映在湖面,仿佛坐在天上数星星。

“坐在天上数星星。”舒云展想起有一次和米西去公园散步,他工作生活的城市里处处是公园,且一年到头都是鲜花盛开 ,那次他看着一棵树下满地的鲜花很好奇,这是什么草呀,居然开出那么大朵的鲜花。米西说,你搞错了,是树上面开的鲜花落下来的,落花满地。他抬头看看树上,果然开着与地上一模一样的粉色的花朵,那一刻他真要分不清天上地下了。他把饭盒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突然想起来问道:“你这么浪漫,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

席冬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反问道:“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他笑着说:“本来应该带老婆来的。自己的老婆忙得没空,别人的老婆也不好约,约了也不一定来呀。”

席冬深有感触地说:“是呀,别人家老婆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仿佛有了共同话题,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舒云展突然问道:“你说,在西藏什么地方最适合过情人节?”

“纳木措。”席冬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那么错?”他第一次听说这么古怪的地名。

“是‘纳木措’,不是‘那么错’。西藏的湖都叫措。”席冬一个字一个字咬着,故意拉长腔调:“七措八措,只有纳木措最适应浪漫情人节,那里的夜晚啦。”

看席冬一脸陶醉,他说:“你也是一个人,干脆我们结伴,也算是有缘。”

席冬说:“我看行,我们两个男人同样可以过浪漫情人节。”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笑。车厢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几个人同时摘下了一直捂着的口罩,找着吃的东西,也忘不了让让身边的人。

有几个从车厢门口走过的人禁不住朝里张望。舒云展忙将褪在下巴的口罩拉起来,遮住半个脸,尽管感觉很不舒服。四号下铺的一个半老头子带着明显的广味普通话说:“真要是有了病毒,带口罩恐怕也难以阻挡。”

席冬说:“只能是求个心理安得。”

吃饱了想睡,出门大家都要带口罩的特殊时期,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铺位上好些。席冬把火车上的被子也靠在后背,很舒服地躺着,打开手机,终于看到一条盼望已久的微信,是小米发来的:“我已经上火车了。”

他心里一惊,很快顺着她的话说:“好,我在拉萨等你。”

她很快回话:“多想和你一起去浪漫之旅,可惜我是去疫区,冒险之旅。”

信号时断时续,他只好微闭双眼想象着小米和他同一趟火车,两个人开始着纳木措的浪漫之旅……

舒云展看见对面铺位上的女孩,正躺在被换过床单被套的铺位上,一个男人拿着一盒泡好的方便面过来问她吃不吃。男人没带口罩,从那双大眼睛里可以看出就是开始想和他换铺位的那个。看见女孩躺在身边铺位上一副慵懒的样子,他突然有一种霸占了别人老婆的感觉。

女孩让男人把盒面放到车厢走廊靠窗的座位上,便翻身起床过去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女孩摘下那一直捂在脸上的口罩要吃东西了,他终于看见女孩的脸。他真希望女孩的脸一直捂着口罩,女孩长着一张秀美的脸,那脸上时刻洋溢着笑意。只可惜那下巴上一块黑斑像男人长的胡子,十分显眼。

一个没带口罩的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女人瞄一眼舒云展,他连忙把褪在下巴的口罩拉到脸上。女人对下铺那位讲广味普通话的半老头说,大叔,火车进入西藏高海拔地区了。女人一二三四五的讲了很多注意事项。舒云展听得莫名地紧张起来,就要接近目的地了。女人走后,看着坐在走廊上的女孩正在哗哗吃着方便面,他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起来。

席冬不无担心地问他:“能去吗?”

他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以前偶尔晕车吐过了就好。”

席冬说:“你这不是晕车,应该是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听起来十分遥远又有几分令人恐怖。之前舒云展从没想过自己能跟高原反应扯上关系。呕吐却像是粘上他了,肚子里没吃多少东西,却一直吐着,他已经感觉到吐出来的不是这两天在火车上吃的东西了。他真想回到家去,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家里才是最舒适的地方。

 

三、

火车到达拉萨已是午夜时分,一路上总听说前面有大雨,可是一路过来却没有看见下雨。简直是莫名其妙地晚点六个小时。席冬在网上预订好了西藏宾馆的房间,舒云展跟着他住下来后,席冬显得很兴奋,一点也不想睡,问舒云展:“想不想出去转转?”

“早点休息吧,明天可有很多地方等着咱们。”他故意露出一脸的向往:“想想就要去那个什么措了,那可是向往已久的地方,西藏之行的重点。”

席冬想了想说:“也是,其实也不早了。”

确实已经不早了,在家里这个时候也该睡觉了,尽管家那里是一座不夜城。席冬洗漱一番,掏出一个小氧气瓶套在脸上,很快就睡得死去活来。舒云展看着他死去活来的样子,思前想后,眼前的一切像是在梦里。拉萨的夜里很静,静得任何东西发出来的声音都能听见,静得人心里发慌。他的双眼仿佛刚想合上,就迷迷糊糊天亮了。

席冬取下面罩,伸伸懒腰:“拉萨真安静,太好睡了!”

他含混不清地说:“从呼噜声能听出来,你睡得很香。”

席冬有些不好意思:“我打呼噜了?”

他说:“你不知道?你老婆没有告诉你呀?”

席冬说:“在家时太疲劳了偶尔会打呼噜。”

席冬显得很不好意思,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歉意:“吵得你一晚上没睡好吧。”

他尴尬地说:“还好,火车上睡够了。”

席冬有点手足无措:“火车上哪能跟这里比。”

席冬翻身起床,顺手拿起小氧气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嘴里嘀咕:“不对呀,难道……”

舒云展意识到说错话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见席冬的呼噜声,只是想起昨夜面罩后面那张被挤压的脸,也是为自己一夜未合眼随便找的一个借口。

仿佛为了弥补过错,席冬说要请他吃早餐。他忙推脱说,困意正上来了想睡,让席冬自己出去转转,或者先去看看布达拉宫。他要养好精神,明天去纳木措。他们从火车站到宾馆时,已经远远看见布达拉宫了,这是西藏的标志。他对席冬说,他此行的重点是纳木措。

席冬一走,房间安静下来。舒云展仿佛进入梦里,是在睁着双眼做梦,对这几天的经历思前想后。他肯定是睡不着的,必须起来,他一路打的对司机说,前往下一家酒店。到了酒店,对前台服务员费尽口舌说找一个叫“米西”的朋友,和一个男人。有一个服务员不耐烦地说:“你就说找一对住店的夫妻嘛。”

一路上找寻了多家酒店,结果都让他失望。拉萨的蓝天白云让世界亮堂起来,他心里也渐渐明白了,这么找不是办法。他们也像他一样是第一次来西藏的,可能会找旅行社安排一日游或者是两日游。还可以顺便打听一下怎么去纳木措。

他不再打的去找了,那样只有可能浪费更多的钱。他改坐公交,很随意地往前坐上一两站,看见有旅行社招牌的地方,完全凭感觉也不抱希望走进去打听,只能这样了,他已经很疲惫了。

走着走着,脚底凉凉的硌着疼,竟然有赤脚走路的感觉。脚底下的鞋子好像是东门市场买的假品牌,因为买来家里放的时间太久鞋底老化,走路一长就掉底。走两步掉一块,走两步又掉一块,渐渐的鞋底掉没了。还好,鞋面还在,只是走路时脚板生疼。

席冬傍晚时回来,发现舒云展脚上穿了双新鞋,说:“今天差一点就进不去布达拉宫。”

舒云展问:“人多吗?”

席冬说,没想到这种时候人还超乎想象的多,好不容易预约了中午一点多的门票,进门时测量体温时说他体温偏高被挡了下来。他只好在一旁默念:“佛祖保佑、佛祖菩萨保佑”,排在后边的一个女孩子还用帽子给他扇风降温,再次进去时就顺利通过了。他说:“神奇吧?要不明天再陪你去布达拉宫转转,后天去纳木措?”

舒云展连忙说:“不,回头再去吧。”

 

四、

两个人在怎么去纳木措的问题上有了分歧,席冬主张跟团两日游,舒云展却要拼车前去,说要是不好玩的话还可以立即返回,免得受那份罪。最后还是席冬做了让步,他们在布达拉宫的东面和另外两个结伴去纳木措的男人拼了一辆白色丰田汉兰达。

去的时候是丽日蓝天,下午越接近目的地天色越发阴沉,席冬有些着急:“不对呀,天气预报这段都是大晴天。”

司机用川味很浓的普通话说:“西藏这个地方从来只有天气乱报没得天气预报,经常是眼看着蓝天白云,很快又下雨。或者是一路上下着雨,一到景点就出大太阳,要看各人的运气造化。不过老天爷会照顾心地善良的人。”

司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说着就说前面到了纳木措。到达目的地停车后,天空中飘起了雨,斜风细雨的。同车的另外两个人背着帐篷睡袋,风雨无阻地找寻心目中向往着的风景去了。司机对席冬说:“加点钱吧,可以在车上过夜,车上还有御寒的棉衣。”

席冬一脸失望,却说出一句带诗意的话:“本想来看星星的,没想到雨水打湿了天空。”

他来时做了充分准备,在纳木措过夜的棉衣、羽绒服都带好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倒是舒云展只临时带了件外套,要返回也于心不甘,愿意加钱让车留下来过夜,说好第二天仍然坐这辆车返回。司机把衣领竖起拉上,说:“耐心等待吧。”

果然,入夜后雨便停了。透过车窗可以看见,一阵阵的夜风吹赶着乌云,天空中先是一颗两颗星星忽隐忽现,渐渐地繁星点点。一直坐在车上苦等的席冬激动得跳起来,连说带唱:“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呀!”

舒云展完全是被吵醒的,他眯瞪着双眼,以为是在梦里,醒来后天亮了。明明是在夜里,却分明天光亮堂。他揉揉眼睛仔细看,满天闪耀的星星倒映在瓦蓝的湖面,天空就在脚下不远的地方。

司机大概休息了一会儿,来了精神,说:“我就说了,你们肯定是好人,老天爷也会让你们两个不虚此行。”

司机要他们下车吃点东西,好好享受这夜晚的星空。舒云展要单独行动,对席冬说,想去找一个先一天进藏的朋友,回头到车里聚头。席冬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这样找人。微信一下就清楚在哪里。”

舒云展说:“我们好像还没加微信吧?”

司机说:“回头到拉萨再加微信吧,这边信号差。你们要记住我们的车,白色丰田汉兰达,车牌号藏A6Q7H6。”

舒云展走下车,嘴里念叨着司机说的车号,他向来对数字头疼,可能是抽象思维差,相对想象力丰富些。车停在离一堆篝火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围着篝火跳着锅庄。他穿着司机提供的显得臃肿的滑雪衫,脸上捂着口罩,相信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他要找到人肯定不会在这最热闹的地方,记得米西说过,出外旅游应该是看景,看景的人是不需要热闹的。他往湖边走去,有几个帐篷形成了一个个隐秘的角落。他像是一个偷窥者,一路窥探过去,看到一个帐篷里亮着灯光,他忍不住揭开来把头探了进去,一对男女正在里面点着蜡烛,女的发出一声惊叫,男的很不友好地瞪着他。他连忙道歉说走错了帐篷,退了出来。

他很失望,真怕再找下去会被人当小偷痛打一顿,甚至暴尸高原。他感觉肚子特别饥饿,只好回到离车不远的火堆旁,见席冬像在熟人堆里似的,很开心地手里拿着瓶啤酒乱跳着。他连忙把口罩拉开来,露出自己那张脸来。席冬看见他点点头。席冬给他拿了一瓶啤酒和几串烧烤,说:“难得兄弟一场,坐下来好好喝酒了。”

两个人提着酒瓶离开了热闹的人群,走向湖边。舒云展本来就不喝酒的,一路上的高原反应使得他更是不胜酒力,咕嘟几口下去就忍不住一肚子的话要往外倒:“兄弟呀,你还记得在火车上你问我,为啥不和老婆一起来吗?”

席冬说:“好像是你先问的我。”

舒云展说:“哦,你为啥一个人来西藏?”

席冬脸上红红的跳动着火光:“原本打算和女朋友一起来纳木措过七夕……”

舒云展舌头有些重:“你还是先听我说,说完了你再说,我们不分先后的。”

都说酒醉心明白,舒云展心里很清楚的,离开纳木错,离开西藏后,他们就是不认识的人,尽管在同一座城市,城市太大了,他们就像大海里的两粒沙子,或者说是星空里的两颗很难相遇的星星。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这么不设防,敞开心扉说出心里的隐秘。他说得脸红脖子粗:“我老婆跟别的男人跑到西藏来过浪漫七夕了。我为什么一个人来?我就是要找到他们,把那小子,连我老婆一块宰了!”

席冬听了吓出一身冷汗,酒也完全醒了。眼前这个头发不多的男人凶狠狠的样子,至少在喝醉酒的时候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他庆幸没有先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抵御寒冷。舒云展感觉烦躁,身上在不停地流汗。满天星星都舞动起来,分明就在身边。火光中,他看见小米了,她身边的男人捂着个口罩有意不让人看清他的脸,两个男女放肆地舞动着,他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要拉开那个黏着小米的男人,没想到反被推了一把,这下真是惹恼他了,使出浑身力气将拳头砸向那个捂着口罩的丑陋男人,男人飞向了星空,连小米一起消失了……

醒来时,舒云展发现坐在车里。他感觉像是前几天夜里一样,整夜不曾合眼,神经绷得紧紧的。他现在一心只想快些回去,回家真好。星空渐渐隐退,他想叫醒仍在睡梦中席冬。没想到,席冬在梦中很清晰地呼唤着:“小米,小米……”

舒云展吓了一跳。他看看座位上打着鼾的司机,悄悄打开车门走到车下,望着星空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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