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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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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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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课(短篇小说)

 

                            代课

                                      

                                       一


李鞭杆儿从瓦屯回来的路上,心里装着骂声:“王婆子,我掘了你家的祖坟吗?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搅黄我儿子的婚事!”他的骂声变成了粗重的气息。我儿子的对象都要成了,人家瓦屯的陈木匠来你家打听,你为啥说我儿子不是正宗的庄稼人,还说我儿子身体弱,养不了一户人家。有些话想都想不到,可你却说得出来?你的几句话就将我儿子的亲事搅黄了。

风吹得路旁的树叶唰唰地响。他的脑海中浮现着他报复王婆子的各种想法。他要把王婆子给他造成的痛苦转嫁给她。他想深夜摸进王婆子家的院子,把掺进农药的大饼子扔进她家的猪圈,让王家养的猪全部死掉;或是将农药浸泡过的玉米粒撒进她家的院子,让她家所有下蛋的母鸡全部死掉;他甚至想在冬天一个无风的夜里,将她家的柴禾垛放火。他想象用这些阴谋和行动去抗议王婆子,我李鞭杆儿决不是个窝囊废!

李鞭杆儿一路骂着,他的脚步就量完了瓦屯到泥屯的五里路。他抬眼就望见了村口的黄豆地。儿子文宝正和社员们铲地,儿子明显落在别人的后面。他在心里为儿子干农活的不争气感到羞愧。

在乡下,男人没有力气是庄稼人的耻辱。他退步一想,王婆子的话也不是说谎。陈木匠家和王婆子家是亲戚能不说真话嘛。看见儿子累得满头冒汗,他又很心疼儿子。看着儿子可怜的样子,他又恨起王婆子。恨使他的脚步像风样的快了。

自家的院门口,葫芦已爬上了门楣。有一个硕大的葫芦有西瓜那么大了。在往常他一定心爱地上前摸一摸,可今天他讨厌那个葫芦的碍眼。他索性要摘下那个葫芦,扔到猪圈里喂了猪。老婆站在房门口,围裙里兜了窜了台的菠菜。他的举动叫老婆感到诧异,她骂道:“老鬼,那葫芦碍你什么了?它还没成呢,就喂了猪?”老婆的脸上是理直气壮的神气。他没做声,心里说:“儿子的亲事都黄了,还她妈丢了西瓜捡芝麻?”老婆没看透他的心事,继续唠叨:“赶上你不心疼了,那是我辛辛苦苦侍弄的葫芦!”李鞭杆儿还是没有摘,那个葫芦还在门楣下悠荡着。

他闷闷地走进屋,一个劲吧嗒着烟袋。老婆解下围裙问:“陈家怎么说了?”

“怎么说,黄了,是王婆子说了坏话。”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

“这个做损的王婆子,咱啥时得罪了她?他陈家的女儿咋就那么好,他家祖宗三代我都知道根底,我还嫌他家的根不正呢!”

 李鞭杆儿不愿听老婆唠叨。他就着院子里的沾酱菜喝了半斤小烧。午后的热辣辣的阳光透过窗户,烤着他糖葫芦似的脸。酒气在屋子里飘荡,刺着老婆的鼻息。

三天后,李鞭杆儿从仓房里的箱子里翻出一包老鼠药,他要把报复王婆子的预谋变成现实。老婆看他真的要去报复王婆子忙说:“这样做让人家知道了犯法。她王婆子伤天害理,让老天去报应她吧!你和她治什么气?”听了老婆的话,他又把老鼠药放到炕席底下。

李鞭杆儿要实施预谋的晚上,大队支书韩文礼来了。没事儿韩书记很少来他家的。今天书记来了,李鞭杆儿急忙吩咐老婆去烧水泡茶、炒瓜子,又叫儿子文宝去供销社买烟。

韩书记说,你们都先别忙,我要长话短说。附属的三家子屯原来有四个老师,现在有个空缺,村子里一时找不到个文化人,你家文宝在镇中学读过书,他不善干农活,经支委会研究让文宝去学校里代课。李鞭杆儿一听似乎不太相信,原来韩书记的女婿在那儿教书,可由于他和镇上的女教师有男女关系,韩书记的女儿离了婚,借此女婿的民办教师被拿了下来,不然好事怎么会落到文宝身上。可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文宝天生就不是干活的料,能长期教学也是儿子的福气呵!

李鞭杆儿老俩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激动着,半宿没合眼。儿子婚事造成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报复王婆子的预谋也自然搁置了

                                       

                                          二


去学校代课的头天晚上,文宝也失眠了。自己从小就爱书本,小学念完又去镇上读中学。别的同学怕吃苦都辍学了,唯有他自己坚持读完了高中。可上大学都靠推荐,十来年泥屯只有韩书记的儿子被推荐上了大学。文宝自然回村务了农。

他天生不是干活的料,干农活总是落在别人的后面,所以在通常的庄稼人眼里他是个没用的人。如今果真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了,他内心激动得就像小鸟有了天空,野马有了草场那样畅快。

文宝在灯下翻阅保存的自己用过的教科书。李鞭杆儿走到儿子身边问:“文宝,啥叫代课呵?”文宝有点尴尬,可不好不回答父亲。

 “代课就是学校临时缺老师,让我先代替老师给学生上课。”

 “那教一段还要下来吗?”文宝妈在问。

 “可能吧。”文宝答。

 李鞭杆儿说:“那咱们和韩书记好好说说,弄个长期的不行吗?要不咱找所有大队干部吃顿饭,跟他们通融一下。”

 文宝妈不同意,说要是文宝教不长,饭不是让他们白吃了嘛。李鞭杆儿让文宝去村里的供销社买两瓶酒,再把家里的两只老母鸡抓住给韩书记家送去。咱不能欠人家这份情呵。

 文宝妈特意从柜子里找出一套较新的衣服,她说上学校了,不能穿得像个庄稼人似的,让人家笑话的。今年秋天分了红,得给你做套新衣服。

这晚月朗星稀,文宝睡不着了。他想象着他走上讲台先要说的话,他想自己一定不能磕巴。李鞭杆儿两口也没有睡意,鸡快叫了才迷迷忽忽地睡去。

                                     

                                            三


李文宝去学校教书的消息长了腿似的,在前后屯传开了。直到这年的秋天他还在代课,人们都说他下不来了。在年终的总结会上,韩书记当着大队支委委员的面还表扬他。说他有才干,工作勤奋,是个好苗子。听了书记的美言,文宝心里很感激。他暗下决心,一定再接再励,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秋后分红的日子,文宝顶着雪花从外面回来,脸上挂着不悦的神情。妈问他有啥事不高兴。文宝说,自己代了半年课,大队评工分,他是全村最低的。李鞭杆儿问是谁评的。文宝说是支委会的意见。妈说,行呵,只要咱不下庄稼地少挣点也认了。怎么说咱在人面前也体面,少花点就是了。

李鞭杆儿正为儿子的工分低心里委屈,瓦屯的媒婆陈二娘来了。围着火盆和文宝妈唠了一会儿,便说了又来给文宝提亲的。文宝妈问这次提的是哪一个。陈二娘说,还是陈木匠的女儿喜珠。文宝妈说,陈家的闺女还没出嫁吗?她不是嫌我家文宝做不好农活吗?陈二娘说,那都怨王婆子使的坏。人家闺女同意嫁文宝。这回文宝教了书,人家陈木匠亲自找的我。

文宝妈去和李鞭杆儿合计,他说,因为陈家我们都丢尽了脸,他们纯是势利眼,看文宝教了书又找上门来了。文宝妈说,你就别志气了,喜珠闺女不错,只要文宝同意,咱就应了吧。你没看亲事黄了,文宝在家里躺了三天嘛。

文宝听到消息,先是鄙夷地一笑,其实心里还在惦记喜珠。喜珠的确中他的意。亲事黄了他还想给她写封信,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可强烈的自尊心使他没有勇气写,因为人家已经拒绝了。

当天陈二娘就给陈家回了话,腊月门文宝的亲事就定下了,而且陈家没要多少财礼。李鞭杆儿乐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春节过得格外开心。李鞭杆儿从集市上砍了很大一块猪肉,还买了两挂鞭炮在院子里放。他说,明年秋后分了红就把儿子的婚事办了。

 年三十,王婆子拿着红纸找文宝写对联。她听说文宝和喜珠的亲事成了,她和喜珠家必定有亲戚,顺便向李鞭杆儿解释不是自己从中挑拨的。李鞭杆儿看王婆子进来眼皮都没抬,继续烀着锅里的肉。他想,你坏了我家的好事,没报复你已经不错了,还求上门来了。文宝妈笑容可拘,很不热情地将她让进屋。

王婆子有点尴尬,先说锅里的肉好香,又夸屋子收拾得干净,接着说文宝从小就有才干。李鞭杆儿走进屋说道:“他王婶儿怎么这么闲着,有时间上我家窜门呵?”王婆子的脸立即红了,她不敢再提文宝的婚事,也不好意思说明来意。

文宝怕爹再给她难堪,急忙说:“婶子,你要写对子吗?”王婆子有了台阶,她说:“全村数你有墨水,别人我信不着的。”她拿出红纸,文宝将纸裁开,几下就给她将对子写完了。王婆子拿起对联,脸红着退出门去。文宝说:“婶子,用着我就尽管来。”她走出门,老两口都没出去送,只有文宝说:“婶子,你有空来。”


                          四


这年的春脖子短,出了正月地上的雪就化了。庄稼人又开始忙一年的营生。李鞭杆儿赶车去公社拉化肥回来,在村口,他看到文宝在树林里来回踱步。他想儿子一定是在背书,心里立即涌起一股自豪感,他家世代不识字,这辈总算有了个读书人。

他赶了一路车,肚子早就饿了。他走到家门口,老婆正在挑葫芦籽儿。他忙问饭好了没有,老婆说还没做呢。他想都快黑天了怎么还没生火,看她的脸色有点不高兴,就问她怎么了?“韩书记来过了,他说他的儿子大学毕业了,分配到村里教书,人家是公办教师,就不用咱文宝代课了,明天就不去学校了。”她说,“韩书记说,以后学校出了空缺,再让文宝去代课。”

李鞭杆儿一听,怔楞地站在那里。


                      后话


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二十八岁还没结婚的文宝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就分配到省城一所中学教书,现在已是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了。只是李鞭杆儿已经不知道这些了。那年的秋天,喜珠嫁给了临村的一个木匠。年根了,正在扫院子的李鞭杆儿突发脑出血,没等送到医院就死了。

如今,李文宝已经将妈接到了省城,他很少回故里了。只是每年的春节前他都要回去一次,给埋在那里的父亲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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