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贫寒,人生无法抉择。生活的酸甜苦辣,煎熬着年少时的我。
既然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那就勇敢的面对。母亲总是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是一笔财富、是催人奋进的动力。
从我记事起,就听母亲说庄稼收了就要缴公粮,根据田地的多少计算上缴量,田多的自然缴的就多。那时我家有十多亩地,每次交公粮都要上交一千多斤。
夏日苏北大地炎热难当。刺痛的、无遮掩的燥热,就连吹过的风,除了带着泥土和麦子的芳香外,也是燥热的。在这个田间地头充满收获喜悦的季节,黄澄澄的麦子在人们疲惫忙碌的身影里颗粒入仓,手里有粮了,老百姓心里就不慌了,母亲经常这样念叨着。
每年这个时候,也是交公粮的时候。因为天热,母亲前一天就把粮食晾干挑好,用化肥口袋装好,捆绑在平板车上。一袋袋鼓囊囊的袋子像小山一样堆积在平板车上,令人望而生畏。第二天一早,母亲叫起我和姐姐,母亲拿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一个大水壶,两个馍馍,一块咸菜,还有打气筒。母亲拉着平板车,车上系一根粗的麻绳,我在前面拉着,姐姐在后面推着,就这样出发了。从村子去乡里的公路上还有一段土路要走,这段路也走得最为艰难。路面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车轮就陷在凹坑里。遇到上坡的地方,我和母亲、姐姐三人更是咬牙弯腰才能把车子拉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公路上,我们才稍喘口气。我和姐姐一替一换拉绳子,母亲仍拉着车子,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一滴滴汗珠“吧嗒吧嗒”地溅在脚下的柏油路上,打湿了许多石子。这时,三里五村的村民也都拉着装满小麦的车子往粮站赶,父子、夫妻、兄弟齐上阵,有人拉,有人推,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交公粮大军。
到了离粮管所门口,已有十几家在排队等候了。不一会,我们身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平板车、马车、毛驴车汇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人吵嚷声、马嘶鸣声、毛驴吼叫声混杂一起,那场面比赶年集还热闹。没有遮阴的公路上,日头高照,晒得人心急气躁,三三两两人聚在一起闲淡家长里短,等着粮管所上班。
“哐啷啷”,粮管所的大铁门开了,有人抬出了桌椅,推出了笨重的台称。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抽着烟,嘴里不时吐着烟圈,大声喊道:“排好队,按顺序交公粮。”
等了一个多小时,轮到我们了,满脸络腮胡的验粮员黑着脸走过来,母亲满脸堆笑,对他说:“麦子又干挑的还干净。”验粮员叼着烟,挥挥手中的钢钎,不等你打开化肥袋子,钢钎就对着袋子“嗖”的插进去,抽出一锥黄澄澄的麦粒,倒到手里,拨拉两下,拈几颗到嘴里,“嘎嘣”清脆声,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同样的动作,流水般插过我家所有的化肥袋,不少粮食散落在验粮员脚下。母亲心疼的敢怒不敢言,姐姐说了一句:”你看你,把俺粮食都撒地上了。”就这一句,这验粮员的脸更黑了,吼叫着说:“你家粮食不干净,能不能交,我说了算,你家拉回去吧!”母亲顿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好话说了一大堆,村上的会计刚好碰到了,又来帮着说情。最后这验粮员开口了:“这粮食不太干净,公粮一等,纳购粮一等,过称。”验粮员向记录员和过磅员报着。母亲说:“验级吃点亏,总比拉回去强呢。”
看在眼里,我气在心里,眼泪不停打转。天地良心,谁都能看到那粮食里别说一丝糠,就连尘土也没有,那是金子般的澄黄。如果不是村会计和母亲的提醒,我真想抓起他脚下的麦子,让他好好品尝一下有土的麦子是什么味道。甚至,想把锥筒插在他屁股上,问问他,一斤粮食八毛钱,撒在地上都有几斤了,他吃着农民交的粮,知不知道“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我知道,蛮干和鲁莽于事无补,但我依然很想那样做。最终忍气吞声的把粮食倒在粮仓里,转身离去。但那愤怒的火焰,始终在心底升腾着、燃烧着。
说实话,我挺感激这次交公粮的经历,因为它让我第一次有了人生理想:当一名粮管所长,虽然我不知怎么才能当上。也是这一次,我深深的理解母亲说的那句”庄稼冤“是什么概念了!这也是激励我发愤图强的因素之一。
2006年,国家取消农业税,农民种地不用再交公粮,还能得到农业补贴。这对亿万农民来说,是个天大的喜事,更值得浓墨重彩地载入史册。社会迈出了一小步,人类文明迈出了一大步,庄稼人的脊梁都比往年挺直了!
上了高中后,我渐渐明白,眼前生活的苦、学习的苦,其实都不是苦,真正的苦远不止这些。比起烈日下受苦受累的父辈们,我们有明亮的学习环境,优越的工作条件,已经超过父辈们很多了。我也经常把这个故事讲给孩子,并希望他们能在学习的时候享受学习的快乐,在直面生活的苦难和坎坷时能够坦然面对。
我是农民的儿子,农村是我唯一的血脉之根和精神家园。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快乐学习或写作,勉强算是对父辈、对母亲最大的回报了。
外婆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孝敬父母不怕天,纳了粮儿不怕官。”每想起这些,我就会有许多的感慨、很多的想法,也不由得就想起我和姐姐、母亲三个去交粮时的那个不易与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