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童谣
我的故乡在沛县的一个小村庄。大沙河如一条白玉带,环绕半个村庄,向西南方向蜿蜒流去。村北部和南部有多条沟渠自东向西穿村而过,汇入大沙河。渠水交汇处,有闸门和石桥连接南北河岸,此处水面宽阔,有一宽大的芦苇荡,那曾是我儿时的乐园。
芦苇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只要有水、有土,它就能经历严寒和酷暑。那时家乡的河滩、沟渠、池塘边,都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丛里留下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
春回大地,河边的芦苇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生命旅程。它们先是露出淡红黄的芽尖,不几日,嫩绿的叶子、翠青的枝干便会齐刷刷地蹿出水面,透出强大的春天气息和蓬勃的生命朝气。这时,各种水鸟也纷纷回归家园,或站立芦苇上,梳理蓬松的羽毛;或盘旋于水面,叽叽喳喳逐闹不停。站在芦苇荡边,能听到苇丛中“啾啾唧唧”的声音,似秋虫在鸣唱,似燕鸣莺啼,那是鸟儿们在呼唤它们的同伴。蒲草、水草等青草,也开始爆发出生命的力量,在河边疯长,在阳光下闪着油绿的光芒。
几场春雨后,芦苇翠色欲滴,在春光里不停地抽着个儿,芦苇荡里便重新荡漾起了一地新绿。一棵棵芦苇变成了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伸开修长的衣袖随风摆舞,婀娜多姿。河的两岸完全成了芦苇的天地,修长的芦苇荡顺着蜿蜒的河流走向天际。水面上,蜻蜓飞舞蹁跹,追逐嬉闹,燕子贴水而飞,轻剪春水,纤细柳枝随风摇曳,“受风燕子轻相逐,著雨杨花湿更飞”,此情此景,令人“沉醉不知归路”。
儿时,我就喜欢芦苇,芦苇长高后,我常常用芦苇做想要的玩具。放学的路上,我和小伙伴从芦苇上摘下几片苇叶,卷叠起来做成一根根芦笛,一路走一路吹,心里美滋滋的。苇叶还能做成“风车”,用一片大的芦苇叶,从中间撕成两瓣,折叠成像风车那样的四轮子,扣在一根芦苇杆上,就做成了风车。小伙伴们都把洋风车举得高高的,任风把其吹得快速旋转。
有时,我会去芦苇丛的浅滩里捡螺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味道鲜美的螺蛳深受喜爱。大大小小的螺蛳,三五成群,有的静卧在水边,有的吸附在芦苇杆上。我提着小桶,在芦苇丛里搜索半天,就能拾满一大桶。回家后,母亲清洗干净,爆炒一下,一家人美美一餐,那场景,至今回味无穷。
暑假里,芦苇荡就更加热闹了,三五成群的小伙伴,在芦苇荡里玩起了捉迷藏。个个光着屁股,在芦苇中穿来穿去,有的“狗刨”,有的潜泳,有的乱扑腾,水花四溅,惊飞了成群的雀鸟,吵闹声、鸟雀声、大笑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河面顿时变得热闹无比。没多久,村里传来喊吃饭的吆喝声,一个个小伙伴意犹未尽,耸拉着脑袋消失在村头的巷口。
芦苇荡,不仅是儿时的乐园,更是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四季中演绎着不同的生命。
夏天的芦苇是最美的。在沙河堤东望,芦苇繁茂成荫、葱葱郁郁、平整如毯,宛如一片大草原,微风吹过,绿波荡漾,彷佛“天苍苍、野茫茫”的画卷展现在眼前。河畔上,芦苇挨挨挤挤、枝拥叶簇、随风摇曳、倩影婆娑。阳光下,闪着细碎、泛绿的光点,让人眼花缭乱。8月里,芦苇开始抽穗了,新抽的芦苇棒嫩嫩的、毛茸茸的,还透着一股清香。一双白鹭掠过,那情景如诗如画。
渔歌唱晚,芦苇荡就更美了。劳作一天的乡亲,晚饭后陆续来到大堤上纳凉。璀璨的星空中,一条长河横贯天际,星星点点、流光溢彩。夜幕下,苇叶倩影摇动,蛙鼓虫吟,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舞,呈现出另一派生机。夜风吹拂着芦苇,片片苇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伴着蛐蛐的鸣唱,演奏着一支美妙的河畔小夜曲。
萧瑟秋风,芦花飞舞,意境悠长,占尽了河畔的风情。瘦瘦的芦苇秆子上开始生出一簇簇白花,似雪如棉、袅袅婷婷、原野纷飞。清晨,芦花在薄雾中妩媚动人;傍晚,芦花在残阳里如同火焰。芦花与清溪碧水、残黄枯叶构成一幅色彩明丽、意境独特的唯美画面,让人感受着“秋风忽起溪滩白,零落岸边芦荻花”的诗意。
在寒风中芦苇走完了这一年的生命旅程,横七竖八地歪着或躺在水里,此时的芦苇荡是最寥落的,萧瑟成一道苍凉的风景。大沙河结上冰层后,冰下的芦苇叶,有时会有鱼虾躲藏,这时,伙伴们用石块砸开冰层,轻而易举地捉到了鱼虾,那种兴奋劲,都让人忘了冬日的寒冷。进入寒冬,整个芦苇荡就更加空旷了,在凛冽的寒风中孕育,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故乡的芦苇荡逐渐沉没于记忆的深处。再后来,大沙河综合治理和乡村振兴的工程,让两岸焕然一新。一片片芦苇荡,成了新时代旅游打卡的网红地,牡丹、芍药、薰衣草、桃花、梨花、海棠等,和芦苇荡交相辉映,孩童时代杨柳依依、河畅水美、四季花香、芦苇摇曳的光景得到叠加升级,成了丰沛地区打卡消遣的好去处。
然而,往事并不如烟。多年过去,我们在为生活奔波的一个又一个间隙,常常会想起那些云烟般的过往,飘飘渺渺,在脑海里浮现又定格,深深镶嵌于我们的生命中。比如儿时故乡那大片大片的芦苇荡,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