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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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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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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酒

爷爷·酒

“带点酒”每次去看爷爷,准备再多的纸钱再多的东西,母亲都会嘱咐这么一句。

爷爷曾是军人,记忆中,他总是挺拔爽朗的样子。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深受病痛的折磨,他亦从未显得佝偻。

我是在爷爷的酒香里长大的,小时候,母亲忙农活,没空照顾我们,我就整日跟着姥姥,空了就去找爷爷,跟着爷爷到处溜达串门。那时,一日三餐,爷爷总喜欢呡上一口小酒,然后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说铁道游击队也说水泊梁山,说湖西抗战,也说碾庄战役……好像沛县的故事他都如数家珍,那么大的沛县都是他的家,每一片地他都深爱着。最后,爷爷也会说,能养人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我幼时不懂酒是啥,只知道在爷爷的屋里,终日有一股香气缭绕。我就问爷爷,酒是什么东西,咋弄得?爷爷总说,酒是高粱、大米等粮食酿造的,有很多复杂的工序,我听着一知半解,反而对酿酒的过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想找个机会一探究竟。直到多年后看到《红高粱》里酿酒的场景,回想起爷爷讲过的那些画面,才忽觉豁然开朗。那样的繁华景象,好像是千年历史风雨里走出来的礼乐盛事,见证过《诗经》里初民的快乐,历过汉魏的华章,经过唐宋的烟雨,又走过明清的风云。历史的风烟起起灭灭,唯有那穿大褂的汉子和那大红的高粱仿佛永不褪色,唯有那醉人的酒香在岁月里愈加醇厚,千年流淌。

而此时,爷爷已离世多年,我的脑海里,只剩下爷爷喝酒的画面。

浅夏的夜晚,爷爷会坐在老院的黑槐树下,就着满天繁星,清风鸣虫,饮上几杯。有时母亲会炒两个菜,有时只是一盆水煮花生,而爷爷每次都喝得有滋有味。酒桌上,我曾无数次听他讲过去的故事,风轻云淡地讲他曾经行军作战中的趣事,多少惊险硝烟,都在这一盏酒中。而每每这个时候,爷爷就会说起,酒是好东西啊!尤其是茅台酒,当年红军路过茅台镇的时候,老百姓都拿出茅台酒招待红军战士,因为部队医药等物质匮乏,战士们就把茅台酒留下来,舍不得喝,用来消毒治疗伤口……说着说着,爷爷就陷入了沉思。

冬日里,屋外大雪纷飞,爷爷总喜欢坐在炉火旁,在炉子上烤上一个馒头,切一碟咸菜,点上几滴香油,倒上一壶酒,慢慢地品着,醉了就靠在一旁睡去。酒的醇香和烤馒头的甜香,在烟雾里缭绕,透过屋顶的青砖红瓦,飘荡于天地间。

亦或遇上节日,如除夕、中秋、端午,爷爷就更加隆重,先在老奶奶遗像前上供,摆上水果和馒头,有时还放一只烧鸡,给老奶奶倒上一杯酒。然后爷爷就炒几个菜,如鸡蛋辣椒、煎咸鱼、花生米、炒肉片等等,拿一瓶白酒,让我陪他喝上几口,第一次喝酒,我就是跟着爷爷学会的,酒入口的那一刻,辣味把我呛得满眼都是泪,爷爷笑呵呵的看着我。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母亲一年的辛劳,也只能换回勉强的温饱。唯有逢年过节和爷爷一起喝酒的时候,我才深感童年还有不少温暖,还有人在意我这个穷酸的孩子。一杯杯老酒,让日子有了滋味,让生活有了期盼,洗去了心头的自卑和人情冷暖的风尘。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乡村人家,简陋农舍,没有诗意江南的风雅和翰墨留香。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小小的村庄,没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苍遒和浑厚。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爷爷也没有李白的斗酒诗百篇的才情,没有他的飘逸潇洒。

爷爷只是乡野赋闲的老人,在那座简单的农家小院里,呡上几口酒,讲着满腹的人生故事,让普通的生命多了几丝色彩。

而今爷爷已故去多年,我也在外飘零许久。这些年,我喝过许多次的酒,啤酒、白酒、红酒,却再也没了儿时和爷爷一起喝酒的那种醇香和温馨。

再回老家,爷爷的老屋早已物是人非,那些坛坛罐罐、锅碗瓢盆早已散落在时间的深处,难寻踪迹。纵我有满腔愁绪,却再也无处可寄。

不由得想起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曾经那些春深花落、阳光静好的日子都在他的笔下,只是流年寂寂,我却再回不到那时候。一刹间,我仿佛闻到了爷爷的酒香气,酸甜苦辣顿时涌上心头,或许,这就是陈年老酒的味道,或许,杯子里的酒和身边的人,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带瓶好酒!”只要去看爷爷,要必须带酒的,母亲说这句话已经持续20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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