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河的秋声

夜空寂寥，繁星璀璨。

大沙河畔晚风徐徐，树荫里有深情的呢语。

面对秋日的苏北大地，只有让视觉、味觉、嗅觉联动起来，才能真正品味出一场轰轰烈烈的金秋。

“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刘勰如是说道。从烂漫的春到热烈的夏，我亦如是此言。时间的针脚不紧不慢织近晚秋，我更如是期待。

微风轻轻掠过大沙河的秋水，夜色愈显几分水洗的清凉。信步而行，慢慢地沉浸在秋风舒缓自然的和声里，这是天籁之音了，而四周愈加和谐静谧。

环河的柳荫道，搀着彩虹公路，曲径通幽。沙河两岸，人头湍动，三三两两，澎湃得如潮水涌动，在朦朦胧胧的余晖里挥动着臂膀，星星点点地消耗着多余的卡路里，或离群或结伴，成就了眼前不舍的风景。

每回到老家，总喜欢走一走沙河两岸的柳荫路，看花开叶落，抑或沿着水边晨跑，听野鸭在水窝里嘎嘎，又倏然游弋在苇草深处。生活的琐碎，自然而然地，我也慢慢忘却了。拱桥边人影绰绰，水湾倒映着远灯，有人坐在河畔的摇椅里慢摇着时光，一会儿又在深深浅浅的夜色里远遁了，只剩下悠闲的摇椅等着下一波路人。

河边雾气渐浓，远处愈发缥缈起来，真实里的虚幻让人不可相信。揉揉眼睛，眨一眨，依然若梦，不清不楚，是诗的意境了。这秋日里的境遇，仿佛幼儿衣襟上的奶味，香甜诱人而让人迷恋不已。徘徊复徘徊之时，常常可以卸下一身疲惫，有时也会丢了自己，却在心底装着大沙河无尽的景色。

这十里长堤，远远望去绿柳低垂，长叶蛾眉，娉婷若红罗账里的新娘。看，微风起处，那数不清的枝条如同姑娘的柔美发丝，飘逸而灵动，就那么一路轻轻摇曳。她，渴望编织着你青春的梦想，在夜晚的欢声里，引领着你大步向前。当寻得一处长长木凳，径自坐上去就如埋在秋的怀里，什么都记不得了，眼前只有浅浅的碧绿水湾，粼粼波光映着迷离的灯光。

近处，狗尾草小心地依偎着窃窃私语。几株银杏树，枝头挂上了累累果实，树叶悄悄地镶上了闪闪的金边。前方，河边修长的柳枝，一如浅湾里的草蔓，随风犹如随着水流自由漂摇，无拘无束。每当倘佯在浅草的河边，行人就是游鱼了。这无边温柔的露珠河水一般，无比深情地濡湿了我无尽的视野。

柔情似水，风儿是波，我游在大沙河的夜色里。岸柳尽头的灯光下，有一座弯腰驼背的石拱桥，却是中规的几何造型，很陡的坡，脚感不稳，而美感十分。高栏间三两蜘蛛正辛勤编织着明天的网。左边的一张旧网有几只趋光的虫儿，只是已悄无声息了，也许昨天还在斑驳的灯影里逍遥呢。夜色更浓，那种化不开的浓，远处的灯光已变得微弱起来。在深一脚浅一脚里，还是慢慢走吧，踏在石板路上，心里安稳一些了。

一隅杨树林，就在前面，森然峭立村头，人一会儿就淹没了。在黑魆魆的暗影之中，捕捉光点的行人把欢乐泼洒。穿过树缝，远处奔跑着的灯，有着明亮的光环，是沙河的渔船吧。西风不寒浅水湾，而当广场舞女人曼妙的身影在林边舞动时，夜色竟如此多姿多彩。“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了。

这短暂的美好，却很快远远消失在身后的晚风里。路人笑语，秋虫低吟，野鸭戏水，落叶飘零，这一切，我都默默看着，听着，描画着。在这秋声里穿梭着，看，也被看；听，也被听，或欢愉或怅惘，为这醉人的夜晚，也为这清凉而挽留不住的秋天。

一直以为，写作者与家乡之间，有一组隐秘的暗码。当我们摊开稿纸，开始为家乡书写的时候，其实是在进行一层层的解码。将每一个景象从我们的血液里面提炼出来，就像让盐从海水里面结晶出来那样，让漂泊的情结呈现出完整的原貌，也让柔软的情感找到坚实的依靠。

当面对一个村、一条河、一丛白花花的杨树，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遐想万千，这是内心生发的情感，也是眷恋酿出的粗犷。当秋天遇到了大沙河，就找到了生命应有的绚烂。

大沙河变化太大了！驾着车沿滨河公路往前走，广场、公园星罗棋布，供市民骑车、跑步的慢行道随处可见，造型优美的大小桥梁横亘于河面之上。在大沙河边徜徉流连，心情是复杂的，除了“物不是、人亦非”的怅然，也有种游子的自豪。家乡的发展日新月异，丰沛地区曾经的贫穷，已经被奔流不息的大沙河冲刷的干干净净。

曾自豪地以为，我记住了这里的模样：一望无垠的麦田，蜿蜒曲折的河流，辽阔悠远的原野，寂寥空旷的村庄……当我沉思，想用心走近的时候，这些景象却退向远处，成为一个虚幻的背景。所以，对苏北平原的描述，总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面对五彩斑斓的秋天。

是的，大沙河的秋声，就像留守的老人，滔滔不绝，无不在叙述着家乡，尽管叶落飘飘，散了一地，但把散落一地的情节串联起来，就是在诉说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相遇。这种诉说，是一条河流的表达，也是一行露珠的牵挂。无论激荡还是舒缓，无论春风还是秋雨，这片土地都能听懂。毕竟，我们与之经历了所有的芳华。

路遥说：“作家的一天从午后开始。”游子的一天也可以如此。午后的大沙河总是宁静，漫步其间，一步仿佛就能跨过一个世纪。傍晚常常能看见火烧云，金色和粉色成团地点缀于渐趋灰暗的蓝，无意地抬头会捕捉住儿时的点点滴滴……

大沙河的黎明来得比南方小城早，当太阳再次升起，河面吐出一口锦绣的彩虹，我拾起一片早熟的叶，夹入书中，终于觅得第一抹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