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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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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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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的糕点


         作者/刘广英

 

糕点类食品,是我一辈子的最爱。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十分匮乏,人们连最起码的温饱都难以满足,更甭说吃什么糕点了。

      

              (一)

 

记得第一次见到糕点,是在我六岁时。那年冬天,奶奶生病,爸爸托人从北京用全国通用粮票买回来一斤糕点。记得那人从北京回来后,来到我家,把一包东西递给了爸爸。我当时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看见它用黄色牛皮纸包着,纸的外边还有一块块的湿印,一块红纸盖在上边,整体用纸绳捆绑得方方正正,上方还做了一个纸绳环,以方便手拎。

 

奶奶有十几个孙子孙女,可能是因为我平时最听奶奶的话吧,奶奶很疼我,有什么好吃的也经常偷偷地给我吃。一天,奶奶神神秘秘地拉我到她屋,从她贴身的衣服里掏出钥匙,打开炕柜上的锁,拿出一块儿圆形的黄橙橙的东西递给我。我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奶奶笑着说:“槽子糕,二妞快吃!”

 

我没见过这东西,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小口,哎呀那个好吃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块槽子糕。我觉得那是我六岁之前吃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完奶奶给我的那块儿槽子糕,在之后的几天里,我满心满脑子想的全是槽子糕。天天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奶奶让我干啥,我一点都不磨蹭了。她想抽烟,我就赶紧往她的烟袋锅里装碎烟叶;她想喝水,我就赶紧给倒上端过来;她说拿针线,我赶紧拿针穿好线递过去……可多少天过去了,奶奶连个槽子糕的渣渣都没给我。我心里开始埋怨奶奶,却也不敢跟奶奶说我想吃槽子糕,因为奶奶无数次的说过,女孩子不能嘴馋,会丢人的。那些天,槽子糕对我的诱惑力超过了一切,几次夜里做梦,我都是在吃槽子糕。

 

一天,趁奶奶不在屋,我上炕趴到炕柜的缝隙处,使劲的闻。柜子锁着,吃不到槽子糕,我只是想通过闻槽子糕的味道来解馋。奶奶进屋了,看了看我说:“没有了,那天给你的是最后一块儿。”

 

听完奶奶的话,我“哇”的一声哭了……

 

被奶奶发现我在柜子那里闻味,我羞臊;奶奶的话,让我对槽子糕的无限渴望瞬间破灭,我失望;对奶奶殷勤多日,却没有了最想吃到的槽子糕,我委屈。

 

继而,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那天不该一口气就把那块儿槽子糕吃完,应该省下来慢慢地吃,每天咬一口就藏起来,那样就能许多天吃到美味了……

 

如今,五十年过去了,有生第一次吃槽子糕的美味犹在舌尖缭绕。

 

            (二)

 

六岁那年的槽子糕事件过后,转年的一个盛夏,突然有一天,奶奶又神神秘秘地拉我进了她屋。经验告诉我,奶奶又有好吃的给我了。果然,奶奶从锁着的炕柜里拿出了一块儿橙黄色的薄饼,笑着对我说:“桃酥,二妞快吃!”我试着咬了一小口,哎呀那个酥呀……那个香呀……那个甜呀!

 

这次,我长了心眼儿,咬过那一口后,就含在嘴里慢慢嚼,久久的也不往下咽。然后把剩下的桃酥要藏起来,每天咬一口吃,藏的地方和吃的时候都不能让别人发现。

 

藏到哪里安全呢?我想到了房后边的那棵老槐树。平时放羊,我经常爬到这棵树上,骑在树上用镰刀砍下树枝,树枝掉在地上,羊就吃树枝上的叶子。我知道,老槐树的树坎儿处有一个树洞。我有了办法:把剩余的桃酥用一块纸包好,爬上房后的老槐树,把纸包放进了树洞。

 

从此,我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心里那个美呀!回家的路上,我乐的蹦呀跳呀,遇上二大爷,我冲他笑;遇上三奶奶,我冲她笑;看见小鸟,我学它叽叽喳喳叫……我觉得自己比那只小鸟都快乐。

 

第二天中午,我趁没人注意时,爬到了房后的老槐树上。还好,纸包还在,只是桃酥上的油浸透了纸,来了好多蚂蚁。我这才明白我上树时,怎么会有那么多蚂蚁也在排队往树上爬。我赶紧把纸包上的蚂蚁划拉下去,打开纸包,桃酥上也有不少蚂蚁,我使劲鼓起嘴,吹掉所有蚂蚁。怕桃酥渣渣掉下,我张开两只小手挨在一起,捧着那张纸,手心稍微隆起,桃酥就斜立在掌心的纸上了,低头咬了下去……哦,还是昨天的味道,太好吃了。我慢慢地品咂着,来回来去地嚼着,不急着往下咽。为了防止蚂蚁再次爬到桃酥上,我把小背心脱下来,严严实实地包在了纸的外面,再次把桃酥放回了树洞里。

 

我刚从树上爬下来,邻居家的三狗子光着屁股突然站到了我面前(贫穷年代的农村小男孩,夏天大多都是光屁股度过的),我赶紧把含在嘴里的桃酥使劲地咽了下去。

 

三狗子比我大一岁,我们除去被家里大人支使干活的时间外,差不多都是玩在一起的。那个年代的孩子都上学晚,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子还都没有上学。我们小孩子在一起经常玩“过家家”,三狗子当爸爸,他让我当妈妈,让他妹妹当我们的孩子。我总是嫌弃他鼻子下边经常挂着两条鼻涕虫,拒绝当他的媳妇,他就会说,都是假的,又不是真让你当我媳妇。

 

三狗子那天站在树下问我:“二妞,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你干嘛把背心放到树洞里?”

 

“我爬树把衣服蹭坏了,怕回家挨大人骂,就先放树洞里了。”我放心了,因为我知道了三狗子并没有发现我藏桃酥的秘密。

 

“扔了多可惜,我拿回家给我妹妹穿吧,我妹妹早就想要你那样的背心呢,我妈没钱给她买。”说着,三狗子就蹭蹭地往树上爬。

 

这回我急了:“你下来吧,我跟你说实话。”

 

于是,我就把秘密告诉了三狗子,还不无担忧地对他说:“你知道了秘密,不会来偷吃我的桃酥吧?”

 

“怎么会偷你的?我家过年分给我的一块儿糖,我都没舍得吃,我妹妹吃完她的那块,又跟我要,我也没给,后来偷偷塞给你了,你忘了吗?”

 

我知道,三狗子什么事一直都是让着我。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放心了,还有点得意,但嘴上还是逞强:“你那么多脏鼻涕,我才不想吃你的东西呢。”

 

第三天中午,我又爬上了老槐树。这次蚂蚁倒是没有了,但打开背心后,我发现桃酥上长了黑绿色的斑点,我知道这是发霉了。我见过妈妈曾经把饽饽上的斑点挖去后,再蒸一下还能接着吃的。大人们也经常告诉我们,不要随便浪费任何食物。于是,我也把桃酥上的斑点用手指挖去,然后,咬了一口,味道似乎不如之前那么香了,但还是甜甜的。因为已经发霉,我不能再把这半块桃酥放回树洞了,就拿着包有桃酥的背心,爬下了树。不知什么时候,三狗子也站在树下,看他盯着我手里的桃酥直咽口水,我对他说:“你那么多鼻涕,不让你咬了,看在你给我那块糖的份上,我掰给你一半吧。”

 

他接过那小小的一块桃酥,只是咬了一小口,就攥到了手心里,我告诉他:“快吃完吧,有点发霉了。”

 

他却说:“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要一点点桃酥,拿回家给我妹妹尝尝。”

 

后来听三狗子跟我说,他拿回去的那一小块桃酥,她妹妹又分两天才吃完。而他咬了那一小口桃酥后,大夏天的,竟渴了整整一个下午没喝水,他说怕喝水后,嘴里桃酥的好味道就没有了……

 

             (三)

 

转眼五十年过去了,我虽然婚后住在小城,但如今农村各方面的生活条件,都跟城里没有多大差别。村村户户道路硬化,街道干净整洁地赛公园,夜晚路灯通明。雕梁画柱的大四合院和两层小楼随处可见,家家有小轿车也属平常事。地里的活计大多都是机械化,每户都是天然气采暖炉供暖和做饭,露天厕所也都改造成了冲水马桶。政府还为年过六十岁的老人每月发放养老金。听说三狗子家更牛,我每次回娘家都能听到他家的一些事。当年,因为家里穷,他上完小学,就去生产队挣半个工分了,后来又去学了厨师,还有面点。改革开放后,三狗子自己就开了饭店,发展到如今,连锁店已经开到第六家了。由于他诚实守信,薄利多销,生意多年来一直红红火火,成了当地有名的饭店大老板。三狗子自家不但在村里盖了三层小楼,还在海南买了房,每到冬季,就把父母接到海南过冬,像候鸟一样,开春后再回来。最让村里人称道的是,三狗子自己是因为穷才辍学的,所以他资助了二十多名贫困山区的孩子读书上学。还有一件事,是我最近回娘家听到的,我很是感慨,甚至有些感动:三狗子在他的每个饭店里,都设有一个糕点专柜,名叫“二妞糕点”,而且他的这个糕点专柜,据说不为盈利,免费赠送来饭店消费的每桌食客一盘。

 

我想去尝尝这个“二妞糕点”。对于我来说,糕点二字,就是我的软肋,只要听到就咽口水,看到就挪不开步。“二妞糕点”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这让我又回想起当年奶奶藏在炕柜里的槽子糕,还有我藏在树洞里的那块桃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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