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的“能人”父亲
文/刘广英
我的父亲,英俊帅气,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纳,却心灵手巧,常以助人为乐。父亲除去有一手好农活外,还兼具了别人没有的很多技能。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那个年代谁家的条件都不好。我小时候的儿童节最快乐的除去学校组织的一台节目表演外,就是父亲给我们姐妹弟五个捏的泥娃娃了。
父亲的手灵巧得很,一团泥巴在他手上一阵左揉右捏,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就变出了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造型,晒干后再染上各种颜色,就变成了憨态可掬的胖娃娃、趾高气昂的大公鸡、静若处子的小白兔、摇头摆尾的小花狗等等。每个动物的尾部,父亲都弄一个窟窿眼,一吹像哨子似的响亮。当父亲把做好的礼物分发到我们每个孩子手上时,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碎。
那时,我觉得给我的父亲当孩子真骄傲,因为我们村别人家孩子的父亲都不会做这个。我经常拿着这些“超级玩具”到处跟小伙伴们显摆,当年的我,就像现在有的小孩家长给孩子买了遥控飞机或者高级磁力片一样,在小伙伴面前甭提有多酷了。然而,父亲却对我说:“好东西要跟别人一起共享才更快乐。”从此,我多了几个很铁的小伙伴。
我小时候的农村,做什么活计都是人工,不像现在,几乎什么活计都有机器来代替。那时,各种工具对于每个家庭来说尤为重要。没有什么文化的父亲,却无师自通地对农具及家庭用的所有工具几乎都会制作出来。在我们那一带,父亲是很有名的“能人”:刀、镰、镐、耙、耧、犁、锄、铲、钩、筐、蓝、笸箩、簸萁……无论是木制的还是铁制的,父亲都能将一堆破木头、或一坨铁疙瘩、或一捆枝条鼓捣成精巧的实用工具。不仅如此,父亲在农村盖房子上的木工活也是一流的。
有谁家不用盖房子呢?所以,父亲的手艺,让我们家在村里的人缘极好。因为差不多每家都有用到父亲的时候,而且父亲每每都是有求必应。大到盖房子或娶媳妇嫁女的家具(那个年代农村结婚的家具不过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对板木箱而已),小到谁家的钟表停摆了找到父亲,父亲慢慢拆开,用镊子小心翼翼的鼓捣一阵就行了;或者谁家的二极管小喇叭不响了找到父亲,父亲拿着自制的电烙铁鼓捣一阵就响了;甚至谁家的锁具钥匙丢了也找到父亲,父亲用锉刀锉开锁芯研究一番,弄个铁片配把钥匙就行了……
我小时候,常常以父亲的这种“无所不能的手艺”而骄傲不已。父亲却很是不以为然,他总是乐呵呵地说:“这没什么,别人也有别人的长处。”
我当时不能理解:怎么会说没什么呢?做这些事,可都是在父亲每天繁重的生产队劳动出工后业余时间完成的呀!
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感冒发烧浑身无力躺在炕上,有一个平时在村里人缘极差的乡邻扛着一个风箱(过去农家烧火做饭时用的一个工具)来找父亲,他说风箱坏了,拉不出风了,家里做饭正等着用呢。父亲听后没说什么,挣扎着从炕上起来,硬是拖着病体给他修理好了。那人走后,我就责怪父亲,自己身体有病就不该管他这号人的事。父亲却说:“什么样的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有难处找到我们,能帮就要帮。”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学校的条件很差,在开学时,学生都需要自己从家里带着桌凳去学校报到的。我邻家的孩子家里条件困难,无法给他提供桌凳。在上课时,他只能站在教室后边听课,写字时,只能借着同学的一个桌角写。父亲知道这事后,就用自家的废材料默默地给这个孩子做了一套简单的桌凳。我至今仍然记得孩子的父母当时激动地在我家千恩万谢的情景,父亲摆手笑着说:“不用谢,不能再耽误孩子学习了,快搬到学校去吧。”
那些年里,我真记不清父亲义务为乡邻们做过多少好事,自己费时搭料却从不收取分文,父亲常常说;“庄户人家的日子都不宽裕,能伸把手的事,就不能缩手不管。”
那时的父亲,无论为别人做了多少,只要人家有句感谢的话,他就很是知足。我现在想来,这也许就叫乐在其中吧!我们这五个孩子就是在父母亲这样的言传身教中长大的,在父母言行的耳濡目染下,我们都懂得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快乐。的确,被人需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父母还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们:“人家帮咱,永远都不要忘记;咱帮人家,就不要老记在心上,更不要总在人家面前提起。”
可惜的是,父亲在他五十岁刚出头时就因脑中风半身不遂了。之后,父亲再怎么有心帮人,也终是无力了。我知道,父亲在中风后至生命终结的十几年里过得很不快乐。我更知道,父亲的不快乐,不只是来自他身体的病痛,更多的是来自他不能再为乡邻和亲朋们做任何的事了。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六个年头了,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回想起“能人”父亲,我常常幻想,凭着父亲的聪明才智和默默苦干,如果父亲出生在能供他上学的大户人家,父亲的人生会不会该是另一番景象呢?
又到父亲节了,不禁再次回想起那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
那是在父亲病后,有一次我回娘家,当父亲得知我家要盖房时,父亲拄着拐杖,拖拽着半个身子挪到我跟前。父亲说:“老二呀,要是我好好的没病,你谁都不用找,盖房的事,有我一个人全都给你张罗着办了……唉我真没用啊……”话没说完,父亲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听到从不善言辞的父亲说的话,又从没见过父亲掉泪的我,当时被这情景和话语深深地击中了!父亲呀,我明白:您是觉得自己一辈子帮别人盖了无数座房,却在自己女儿盖房时因为病痛帮不上手,觉得自己没用,您是在为此流泪呀!
至今,每当想到父亲那次在我面前的声泪俱下,我都会泪流不止,但愿天堂没有病痛,只有快乐。父亲,您在天堂快乐吧,您不总是以助人为乐吗?您这个“能人”,想必天堂也会有人需要您的帮助吧?
(写于2019年6月父亲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