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记事簿》

     老父亲去世已两年多了，今年是第三个年头。春节回村子里过年，脑海里老父亲的音容笑貌萦绕得很密切。父亲是每一个人生命里必不可少的至亲，三春晖的慈爱往往归属于母爱的范畴，而父爱或则是一艘船，或则是一个港湾，或则是一双草鞋。我的老父亲是一棵树，不很高大，绝无参天大树可称，但是它坚毅，伟岸，孤傲，丝毫不折服，也许这是我和父亲的共性，或许如母亲嘴里常叨念的那句：你的脾气最像你的父亲。母亲每每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点责怨的意味，而在我听来，作为我父亲的小女儿，我的心里感到很自豪，惬意，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像父亲不好吗？有时我还窃喜，我传承了父亲的直率，火爆子脾气的秉性，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似乎也很和我合得来，我和父亲常在无言的契合中相伴着岁月的春秋以及寒来暑往。也许人心里都有一个宿愿，或者身体里携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于是我在自我懂事的年纪起，就很钟爱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但是平日里总是闷着头不说话，眉毛即便是不遇事也常皱着；年轻时父亲也从来不大笑，只是常常匆匆忙忙的走来做事，即便在家里也不常苟言笑，母亲常絮叨父亲的个性，其实当我稍微年岁长些的时候，我常沉默的看着沉默的父亲，我就觉得父亲的心里有着很多他自己的心思，对待家庭，田事，为人处世都有自己独特的原则与方式。

生活往往不是同一的模式，我知道我的家从我小时候起，家里就弥漫着一种气氛，那就是家里不常充满大笑的欢乐，家里充盈的氛围往往是静默，再加上点孩子们的热闹，闹腾以及学习的劲头，于是乎从记事起家里的孩子个个都极尽所能的读书，只有姐姐初中后就辍学在家，帮父母做农事。也许从那时候起，家里的经济负担挺重的，常常在上学时，尤其是高中，大学时期，父亲从他兄弟姊妹中赊账来供我们上学，穿衣吃饭，以及家里到亲戚家喝酒赊账，父亲从来都是井然有序的将这些事宜记在心里，账本子上。多年前我回家在父亲床头蚊帐枕头边，发现了父亲的欠账账本子，每一笔都写得很仔细，账本子常和床上的稻草沾在一起，床上的稻草垫子软松松的，当翻开父亲的枕头后账本子就显露出来了，和账本子常在一起的还有父亲的手电筒，笔等；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储存下老父亲的记事簿，于是我更加勤奋上学，其实是一直在发奋，心里深深的懂得家里的不易，父母养育的艰辛，更加深刻的体悟到了孩子与父母之间的那根强韧的纽带，那就是永远永远也扯不掉，即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那句俗话的骨肉相连！

时间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风向，也是最周正公正的一个斗转星移的一个平台。人生都是这样周而复始的从年轻到衰老，然后到挥手离开。有一天老父亲还来不及和他的亲人一一挥手告别，他老人家就独自去了他的天国，幸亏在他老人家离世之前，我们几姊妹将他老人家记事簿上的账一一都还清了。记得还清账的那些日子，父亲总是咧着嘴笑，眼睛弯得很好看，父亲年轻时还是帅气的，年老后牙齿有点黑黄了，且加上帕金森病了十几年，于是曾经孤傲的父亲渐渐的成了拄着拐杖颤抖的老人，而当我每次回家将我的目光落在风浊残年的老父亲身上时，我的心里有着莫大的伤痛，不能代替我的父亲拄杖生病，我祈愿我的老父亲健康的同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即便父亲病着，我也要我的老父亲长寿，于是那时每次回到家里，看到老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堂屋门前，父亲虽闷闷的不说话，但是他的眼睛总是沉默的瞥着我们，且站在原地坚持着他的威严，其实我的父亲心里是很有热度的，只是平日里父亲心里的向往，生活追求与现实有那么点差距，于是父亲常把他上过高中的知识分子的梯度从不放低半步，生活中父亲成为了一个孤独者，孤单者，尤其晚年时体弱多病多年，逐渐的成为一位老人，但是父亲从来还是坚毅的不与生活折服与微笑。后来父亲临走前的几年，当家里的账本上的账全部还清，几个孩子生活都顺顺当当时，老父亲偶尔也咧着他整齐的黄牙笑，笑时还有重重的脚步声在地面上的响声。我看老父亲从来都是以沉默的眼神，往往似乎是与父亲心有灵犀一点通一点通的角度去理解父亲的不甘与沉默，而父亲也似乎觉得我这个女儿懂得他的内心世界些，于是在我回家时，老父亲常常默默的坐在我的身旁，拄着拐杖不说话，似乎从来不去理会其他几个孩子的回家；老父亲是孤独的，倔强的，傲气的，但又似乎是无能为力，然后在家里逐渐安好起来的时候又喜出望外的那种格局，也许这是一个父亲最现实的格局，像一根藤蔓一样，最终通过拼搏，努力的长成了自己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确实如此，后来当老父亲颤颤巍巍的走路不稳的时候，老父亲也努力的靠着墙根锻炼，或者有时也坐在门前，但村里人经过喊他一声“刘爹”的时候，老父亲也笑着搭腔，然后也热情的问候左邻右舍；也许这真的应了那句“到了一定的年纪，你就会懂得的”这句俗语，是啊，到了父亲这个年纪，老父亲终于懂得了生活中的一种平和，真的知晓了日子其实是用来开心快乐的；于是乎老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常笑着诠释了生活，也体悟到了人生的乐趣，老父亲放下了他的执拗，放下了他的孤傲，放下了他心里长久以来筑建的防备与高傲，终于走向了最平淡平实的生活。当然老父亲的生活态度的转变，绝对不是账本还清后的那句俗语“无账一身轻”所致，也许是岁月的见证，也许是生活中的蓦然回首，但账本上的一切归零还是有些因素的，这就意味着我的父亲作为一名父亲的角色，终于走出了他长期以来的一个困境，或者说是一口深井，而心里从此见到了日月星辰的那种境遇！

今年春节回家，打开家里房子里的木柜子门，只见木门的背面贴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家人的年庚生月，触景生情，见字如面，我逝去的老父亲的模样又闪现在我的脑海里，虽然一直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我想念我的老父亲，真正的体会到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意蕴。走到西边厢房，看到泥墙壁上还有父亲生前写的几行字和村邻的电话号码，心中隐然的一种失去感油然而生。我的父亲走了，去了他生命的另一个村庄，而在这木柜子和泥墙上的文字却成为了父亲在生时的珍贵。父亲去世后，那本父亲床边的账本找不到了，也许它也随着老父亲在这个世上的来去而随风了吧？

天冷了，南疆这边没下雪，不知道父亲那边下雪没？爸，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天寒多穿衣服保暖！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湖南益阳 刘桂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