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读汪曾祺先生之散文,蓦觉一缕散文滋味扑面而来,若秋夜之甜美,先生文本根底厚实,有梯度,且层层檐,顶顶塔。檐类红尘烟火饮食,塔中人物娴熟,安定,观之若近眼前之真切;且先生描摹之文笔,力道而富有生机。余常知,散文忌虚,忌冗繁,今观汪曾祺散文便觉入散文之沃土,肥而不腻,广袤而深厚的土地上,万象生机。
读先生的《故乡人》便觉故里气息丝丝如扣,若先生故里的那些个常人状态,打鱼的,从磅礴到细微,有三只大轮船间拖网的,有放鱼鹰的,有扳罾的,有撒网的;其间第一种我们故里这边很少见,放鱼鹰的,和我们这里放露咝子,呵呵谐音,也是故人放小木船上叼鱼的。儿时很常见这种舟工用露咝子叼鱼上来。露咝子和鸭子一般大小,一般为黑色,有时远远的望上去,可以看到小河中央一只小木船上,船边缘左右对称的坐着六只露咝子,只见小船向前划,露咝子皆安安静静的呆着,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下水。果然一会儿听到河面上扑腾声响,这种声响很轻巧,像村里的小媳妇缝补衣裳的姿态和安详,远远的看到露咝子嘴巴里叼着鱼儿上岸了,那时也可看到有的露咝子嘴巴空空的上船,现如今很少见到这种放露咝子啄鱼的了,鱼属于被保护的对象,更何况是尚未长大的小鱼呢。
至于扳罾的,我们故里这边以前也有过。罾是放水里的一个很庞大的东西,至少在儿时的那个年纪看来,认为罾比家里的蚊帐要大多了,大的罾可能能放进一只小船呢。扳罾前,扳罾人先将一个矮麻凳子放坡上,麻凳子就是四个脚一个木板子平面的矮凳,其常常只有两三寸高,便于携坐。扳罾人还得将一个瓷茶杯放旁边,然后安安静静的看着已放人水中的自家的罾,待一定时间,扳罾人扯着一罾上系着罾四个角的绳索慢慢扯起来,然后一手托住罾,一手拿着小网杆子,到网状的罾里舀罾捞上来的鱼,印象中很少看见罾里的大鱼的,都是小小的旁皮子鱼,旁皮子是方言,就是指白白的,唯肚皮上一点点薄薄的鱼肉可食而已,这种鱼若煎着吃,就要煎得很干燥些,稍微有点嚼头,否则你用筷子精心取它的鱼儿,那是白费力气的,因为旁皮子鱼百分之九十都是刺,更不谈不上鱼骨头了;也有见罾放在河边,而不见扳罾人了,罾里的鱼儿在罾里游来游去也无人管,因为大人们在季节里有比扳罾更重要的事呢。故扳罾只可属于兴趣之事,也有孩童顽皮的,将一块小石头扔进罾里,然后躲起来,弄得放罾人的人家跑出来迅疾起罾,没想到罾里空空而已,呵呵这个人也不恼,叼叼嘴里的烟头,又到自家园里忙去了。反正罾就放在自家门前的小河边,添点乐头,又不像《桃花源记》里的武陵人,以打鱼为业。
撒网的,那时常见,只见河边有时可见相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堆堆的螺坨,螺坨黑黑的,形状当然像螺号,螺坨上隐约可见绿色的海藻之类的长短不一的物什,一般人都知晓螺坨上的绿海藻之类是从河底一同捞上来的,它们和蘸着苔藓般的湿润黑色粘连在一起,视觉上是来自于河底世界的一个视角,不过这种螺坨和河边的泥巴蘸一起,与河水一步之遥,往往也不堪寂寞,时而听点河岸人家的烟火声响。那时乡里最热闹的就是早晨起来生火做饭的场景,家家的烟囱里都冒着股股白色带点淡蓝的烟,然后在各家的灶房顶举着,尤其是女主人的说话声,呵斥声,闹腾得鸡飞狗跳,还有饿了牛的嗷嗷声,河面上的水鸭子,路上的鹅嘎嘎,哦哦的叫喊,也许那时认真的听,亦能听出点“曲项向天歌”的意蕴来。这时候,河边闪过一个或两个沉默的身影,这身影便是那撒网打鱼的,只见他手中的网刷的一声,朝着河边的四个角度圆圈似的划开,眼尖的还能透着网的空隙看到白白的天空,霎时成了星星点点的花蕊一样,仅仅几秒撒网人手中的网安安稳稳的落入了河中,然后他迅疾的将网拖曳上来,放河边,接着提起网,查看兜上来的螺坨,小鱼,还有水中其他物什。撒网一般不寂寞,因为在有人家的地方,常有一群小孩跟着撒网人跑,且乐此不疲的跟着跑一段距离,现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看网,看鱼,还是看螺坨,看这个撒网的人,还是练习跑步,走路,大抵是看热闹而已;如此景象,这个撒网人也不恼,按步就序的撒着他的网,偶尔也捡着点网上来的鱼放他背上的篾篓子里,然后笑着看着这群跟着自己的娃们,只是有时一早晨撒网回来,自家女主人看着篾篓子的鱼少得可怜,于是她怒呵他几句,随手又将热腾的饭菜放在他面前。
读汪曾祺《故乡人》散文里,写了金大力和王淡人两个人物,人物皆写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尤其是人物秉性描摹极致,人物情感善良,厚道,且给人以恩慧,淡然处世,却助人为乐,替他人解忧之本心,不平常!其实在我故乡,那时也有如此之故里人,待后慢慢徐来。
湖南益阳 刘桂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