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城外此时已是炮声隆隆,雨花台别墅区蒋鼎天中将家此时也已乱做一团,夫人王丽华从二楼客厅走下台阶,大声呵斥着众人:“还有没有规矩了,日本人还没打进来呢”。仆人们听着夫人的愤怒,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收拾着在主人家这些年来的劳动所得和随身衣物。守在门口的副官此时也是心急如焚,因为蒋鼎天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开平城破之前带着夫人和孩子安全回到大后方—重庆!副官李奎当即下令:所有人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坐上院子里的两辆军用卡车!当然,夫人也不例外!夫人王丽华此刻却端坐在了客厅中央,她不愿走,或者说她不愿背井离乡!副官李奎着实无奈,一边是长官下的死命令!一边是不配合的夫人!他骑虎两难,但他却迅速作了决定:就是抬也要把夫人抬走!一句“夫人,得罪了!”李奎一个熊抱就将“小巧”的夫人扛到了卡车上,紧接着一声“出发”众人便在断壁残垣的道路上疾驰开来!
顶着轰鸣的飞机声,李奎指挥着卡车左右变换,横冲直撞,直至到了一处被轰炸后倒塌的民房阻挡的道路上,李奎忍不住骂了句:娘希匹!接着他命令所有人下车,徒步穿越前方的颓垣。背着夫人的李奎在前面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名荷枪实弹的亲兵,他们接到的命令和李奎一样:不论如何,也要保证夫人和公子的安全。所以在卡车前进的路上他们早已对着拦路的平民开了枪!有几个仆人因为身子骨弱一些没有跟上李奎一行人的脚步,也被遗弃在了废墟中。
一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和裹着白布的“散兵游勇”,一路上都是被人遗弃的各种“物资”和年幼的孩童,一路上都是奔逃的哭喊声,他们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不断的朝着蛛网的四周跑去。李奎硬是背着夫人跑了大半个城区并最终跑到了南城门,此刻城门口已拥堵了无数出城的百姓,李奎一只手高举着军官证,另一只手紧紧扛托着惊惧的夫人,他不断的前移,亲兵们不断的在帮他开路,就在他将要到达南门口的时候,一颗炮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南门城楼上,巨大的爆炸瞬间炸的人群是血肉横飞,几乎是所有人都应声倒地。李奎背着夫人来不及躲闪,被城墙上炸飞的砖石砸中,李奎当场昏死过去,夫人也受了伤昏迷。
等到王丽华醒来,到处是混乱的景象,整个街面上充斥着抱头逃窜的人们,地上躺着无数的一动不动的“死人”和“呻吟声”,不住的哭喊声和爆炸声让王丽华当场崩溃,她捂住自己的头和耳朵,泪水和鼻涕混在头发上又黏在了脸上,她不住的大喊,声音却突然哑住,随即失了声。庆幸的是,李奎和几个亲兵并没有被炸死,只是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李奎托着沉重的步子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夫人,终于他用自己即将闭上的双眼看到了夫人,她还没死!他这样想着,但他此刻却倒在了人群中。亲兵们上前拍打着倒在地上的李奎,李奎微弱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此刻起不了任何作用。亲兵们想要将李奎拖出人群,但伴随着他们身边又一次巨大的爆炸,所有人顿时一动不动。
不知是过了多久,南城墙下炮声逐渐消失。王丽华在巨大的惊恐中再次醒来,她微睁的双眼瞬间放大,她不断的摸着自己的头、胳膊、腿,在确定它们都还在的情况下感到一丝庆幸。但接着就又被城外由远及近的叫喊声怔住了:快跑啊,日本鬼子杀进来了!此刻王丽华混沌游离的大脑控制着她起了身,跟着人群向城里跑去。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王丽华跟着人群跑到了一处基督教堂的门前,此刻门前已经里外围满了人。教堂中间旗柱子上站了一个人,此人是约翰逊神父的中国徒弟,有一个洋气的名字叫彼得。看见如此混乱的场景,彼得不得已举起一把左轮手枪,朝着“蔚蓝的天空”连开两枪,等到所有的人都抱着头蹲了下去之后,他又喊道:门外的人听着,我们这里已经容不下更多的人了,所有的儿童孩子女人可以进来,其他的人你们赶快离开吧!歇斯底里的呼喊伴随着人群的拥挤吵闹声又弱了下去,门刚打开,王丽华就被不断赶来的人群硬挤进了教堂。
教堂里的约翰逊神父此刻也显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两个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彼得不住的踱着步。此时的王丽华瘫坐在一处角落里,旁边的椅子空着,她无助的向椅子伸了伸手,椅子却也是无动于衷。她只得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头埋在胸前紧紧的低着。此刻她的脑海是混乱的,是惊恐的,是无助的。忽然在某一刻她那混乱惊悚而又魔怔的大脑给她下了一道命令:她要出去!她要去找她刚刚丢失的孩子!她颤抖的手按着椅子起了身,又举起轻轻的甩了下鼻涕,随即转了身,缓缓的向教堂门口走去……此时的彼得正在纷发着教堂里为数不多的口粮—面包!他将面包一分为五,每一块都是那样的细小,却也真诚。
一声枪响划破了短暂的平静,霎时间教堂门前的玻璃被打的粉碎,王丽华正好被残碎的玻璃片划伤,此刻的彼得顾不得手里的面包,几步向前猛地抱住了即将倒下的王丽华。“快,我的孩子,快,快让我出去,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孩子”几经惊吓的王丽华此刻已经“吓傻”,嘴里不住的说着“胡话”。“大家都趴下,这是流弹,大家都不要慌张”彼得又冲着众人喊道。一边是受了惊吓的众人,一边是即将进城的日本士兵,约翰逊神父此时也是紧张的不行,所以他紧急安排人将教堂外的大门用各种废旧的桌椅杂物挡住。
彼得特意找了个角落将怀中女人放下,并脱下外套给了她。看着眼前的“疯女人”彼得咬紧了牙关。他暗暗发下誓言,不仅要保护这屋子里的人,还要尽其所能的保护整个开平城的中国人。他转过身刚站起半个身子,被王丽华拉住,“帮帮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外面”,“你的孩子是谁?他在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彼得转过身子半弯着腰,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一身米白色的旗袍十分合身,头发烫染着,往下看一双小脚上穿着时下时髦的洋高跟,不出所料她应该是一位“阔太太”,起码也是一位洋小姐。彼得蹲了下来,抓住王丽华抖动的手:“夫人,你没事,你的孩子也会没事,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安顿好了大家再来看你”。彼得知道此时的王丽华陷入了一时的“疯傻”,所以在安慰了她几句之后就又去安顿起了众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教堂里大摆钟上指针的声音此刻就像是地府里的“黑白无常”,二鬼手里捏着无常令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说着:该回家了!该回家了!这声音毛骨悚然,众人都不住的裹着身上的衣物,有的甚至捂起了耳朵。
彼得从教堂后面的茶水间接了一杯略带温度的“凉水”,他想要去送给王丽华,但当他走到刚才的角落时,王丽华已不见了踪影。他先是焦急的等待着,等了一会也许是很久还是没有见她回来,他就开始了满屋子的找,在几乎确认了满屋子的人后,他知道,她是去找她的孩子去了。
民房与楼房都燃起了大火,且火光大有冲天之势。王丽华拖着受伤的手臂在人群中不住的穿梭,等到她爬到因倒塌而产生的废墟之上,极尽目力的搜寻着失散的孩子时,终于她认出了刚才“逃跑”时的路,她欣喜,差点跌倒,但她还是极力的向前跑去。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扑倒了她,紧接着爆炸声从道路边的民房中传了出来。庆幸的是,两人都没有受伤,彼得抖了抖身上的瓦砾尘土,又拉住王丽华朝着另一处隐蔽的民房中跑去。彼得和王丽华藏在了民房的墙壁后面,虽说此时民房已经不安全,但这也是两人此刻最安全的容身之所。彼得站起身子,警惕的看着外面,不住的有人被流弹打中,不住的有爆炸声传来。等到外面的声音稍小,彼得看着喘着粗气的王丽华,问道:“你的孩子在哪丢的?”“就在,就在我们跑的这条路上,我的副官,我的副官他们,他们都被炸死了,我,我”看着语无伦次的王丽华,彼得紧紧的抱住了她,“夫人,没事,没事,你的孩子也一定没事,你们也一定能团聚的,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此时的彼得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人群的叫喊声已然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枪弹声。彼得趴在残破的纸制窗户上观察着外面的情形:背着武器不断逃窜的国军在被日本兵追着,逃跑中的国军时不时的放枪,有时会往民房中丢上几颗手榴弹,用来阻挡日本兵的追击。接着就是日本兵的装甲车队,车队轰鸣的声伴着日军高亢的歌声给人以十分震慑之感。看着无数的日本兵从南城门方向涌入,彼得立马作了一个决定:他要带着眼前这个女人往北跑,至少也要把她撤离到教堂等安全的地方。他立马蹲坐起来,用双手抱住王丽华的头,“你得活着,不然你永远找不到你的孩子,所以你现在必须得跟紧我!你懂吗?懂吗!”王丽华颤抖着点了点头,此刻她那混乱而又崩溃的脑袋让她除了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外别无它法。彼得带着王丽华从窗户上跳到胡同里,又蹿进另一栋民房,接连跳过几栋民房以及躲过胡乱追击的日本兵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祠堂。彼得立马跑上前去,用力的敲打着门栓,但里面始终没有回音。彼得知道不能再等,果断的带着王丽华绕到了祠堂旁边的民房里,这栋民房还算完整,至少看起来还像点样。彼得此时就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在哪搞来了一把梯子,他将梯子搭在靠近祠堂的一面墙上,然后踩着梯子爬到了房顶上,在确定了四周“安全”之后他爬了下来。“我们必须爬到上面,你先上去我在后面托着你,不要害怕,快!”彼得说完后不等王丽华同意便将她推着上了梯子,王丽华此刻就像失了魂的幽灵躲避着即将到来的“天兵天将”,她抓着梯凳,在彼得的帮助下一步并作三步艰难的爬上了墙头。
天有不测阴雨,屋檐下渐渐有了淅沥的雨滴,雨滴声也跟着入耳。王丽华蜷缩着身子躲在祠堂的角落里,这里有个蒲团,还有些衣物,勉强能够包裹着她,不让他惊悚的心再添一丝寒冷。彼得用手去扶柱子,光滑的圆柱借助雨水的滋润此刻竟也能留住彼得的手,虽然眼睛一直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但还是看到了血水在手心里不住的沁出。他转过头走到王丽华的身边,也是蹲坐在地上,但他并没有撕扯衣物进行包扎,而是问起了王丽华:“夫人,我看您像是官宦家的夫人,不知道夫人怎样称呼?”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陷入死寂的王丽华此刻并不想回答,或者说她此刻没有回答的意识。她低着头像是沉思了好久,却是冒出了三个字:“蒋鼎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彼得想起第三战区有个司令长官像是叫这个名字,但他并不想追问下去,他觉得她在此刻更需要安静。
在深沉的回忆中睡去不是一种奢侈,而是被现实的残酷惊醒。踹门声、击打声、吵闹声从祠堂的大门传过来,将片刻“温存”中的两人惊醒。彼得刚站起身,祠堂大门就被闯进来的日本兵撞开,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枪声,彼得顺势直接趴在了地上。接着日本兵穿过院子直接来到了祠堂里,一通胡乱的翻找和打砸,将角落里的王丽华拎到了祠堂中间,陆续进来的“骂骂咧咧”的几个日本兵脸上渐渐露出了淫秽之色,其中一个日本兵直接扔掉了戴在头上钢帽,一边用手解着自己的上衣扣子,一边用嘴叫嚣着“吆西,吆西”。见状不对的王丽华此刻像是回了魂,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剪子,她双手紧紧的捏住,对着即将来犯的日本兵,“别过来,别过来”她紧张而晃动的身子和打着哆嗦的手此刻显得那么无助。“stop!stop!stop!我们是华裔美国人,It’s my country”彼得从怀中掏出一面残破的美国国旗举在手中,并用上了约翰逊神父教给他的几句关键时刻保命的英文。几名在场的日本兵看到彼得手上举起的美国星条旗,不由得各自互看了一眼,拿着星条旗的日本兵转而露出了狡黠一笑,他托起手中沾满鲜血的刺刀对准了彼得的眉心,就在即将开枪的时刻,身后的一名日本军官一声大喝,制止住了他。几名日本兵随即转过身去,看到来人立马敬上了军礼。来的人是一名日本军官,他手里握着皮鞭,皮鞭还没有弯折,应该是刚从马上下来不久。一名日本兵向前给他汇报着什么,汇报着同时分别指了指地上的两人。“你是什么人?”日本军官走到彼得面前用生疏的汉语问起了彼得。由于刚才的一幕而过分紧张的彼得,此刻跪坐在地上,说话时语无伦次:“彼得,对,我是皮特,I’m 皮特”。“你是美国人?”手里拿着星条旗的日本军官再一次问道。“对,是,是的,我叫皮特,我是皮特”彼得还是紧张的回答着。这时这名日本军官将马鞭递给一旁的日本兵,蹲下身子,用带着白手套的双手猛地抓住彼得,大声地问道:“你怎么证明?难道就这一面美国国旗?”面对日本军官凶狠的眼神,彼得瞬间吓破了胆,脸和嘴不住的抽搐,双手带着胳膊更是不停的晃动。“证明?对,证明,证明……对,我,教堂,对,我的神父,我的神父约翰逊,他,他可以证明,对,对他可以证明”一番语无伦次的回答加上因为过分紧张的话语让这名日本军官颇为厌烦,这段时间他受够了这群“支那人”的怯懦,面对他们他只想拔刀。“八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什么教堂?”“圣菲教堂,就在城里,在城里,我的神父约翰逊,我的神父”彼得依旧是紧张的回答着,打着颤的手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吆西,你的,美国人,我的,松尾,日本人,我们友好,友好”话刚说完,松尾双手抓住彼得一同起了身。接着他又走向斜躺着身子、依旧双手紧紧抓住剪子的王丽华,问道:“你的,什么人?”“她,她,她是我的夫人,我们是夫妻,对,我们是夫妻”彼得慌张的蹲跑到王丽华的身边,双手紧紧的攥住王丽华抓着剪子的双手。“吆西,吆西,美国人,夫妻”松尾点着头说道。
大街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日本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挎着刺刀的日本士兵,日本兵后面约摸三五米,是一男一女,男的右臂紧紧拥着女的,女的低着头身上披着美利坚星条旗。
残破的废墟上他们一眼就望见了远处的教堂,等到他们慢慢靠近,几个小时前的场景已然不在。教堂大门被丢弃在门外不远处,上面满是弹孔,教堂外的院墙也几乎倒塌,只剩下围墙拐角孤零零的立在那。院墙里映入眼前的一幕惨不忍睹,死亡的样子让人更是不忍直视。彼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哭喊着,他匍匐着,他爬进了死人堆,他拍着孩子的脸,他拉扯着老人的衣服,但最终都没有声音。他愤怒的哭喊此刻已显得那样吃力,他用手捶胸,继而敲打着大地,他恨,他恨自己拯救不了他们,他恨,他恨这群天杀的日本兵!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跑进了教堂,一排排散架混乱的座椅首先映入他的眼帘,接着便是鲜血染红的地板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他瞬间血脉喷张,脑子一热,晕眩了过去。
从昏迷中醒来,彼得的精神依旧高度紧张,他的脖子僵硬,先是抬起头看了看,接着又用僵硬的脖子旋转着自己的头颅,“都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死了,死了——死了”痛苦的面部表情和悲痛的哭喊声让怀抱着彼得的王丽华也无法自已,也许真正在这一刻,王丽华想到了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失散的孩子,才能报仇!两人相互搀扶着起了身,又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生怕踩到了哪颗不屈的灵魂。
约翰逊神父听到了再次传来的声音,他愤怒的走出屋子,嘴里流利的中文吼道:“你们这群杀人犯,你们还有什么,来,对着我来!”但当他走到栏杆前看到彼得和一个女人时,他惊讶的大声说道:“天呐,你们还活着,你,彼得,你怎么回来的?”“神父!神父,你没事?”同样惊讶的彼得仰着头不可思议的问着,但他随即想到了约翰逊神父是美国人。“彼得,快上来,外面不安全,快到我的屋子来”听完约翰逊神父的话,王丽华紧跟着彼得上了二楼。因为跟随约翰逊神父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彼得几乎没有进过约翰逊神父的屋子,所以等到彼得和王丽华进了屋里之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面墙上贴满了约翰逊神父年轻时作战的照片,另一面墙上则铺满了各种奖章。看得出来,年轻时的约翰逊神父意气风发,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神父,我居然不知道您还是一名一战老兵呢?”彼得从刚才的阴霾中稍缓过神又颇为敬慕的说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你没事吧,我看你受伤了”约翰逊神父委婉加以关怀的语气回答着。“我没事,神父,只是这帮天杀的日本鬼子造孽啊!我们死了那么多同胞”彼得又咬牙切齿的说着。“是啊,他们无视我的美国公民身份,直接在我的教堂,在我的教堂里开了枪,我要控告他们,我要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把他们的丑恶公诸于众!”约翰逊神父慷慨悲愤的说着话,手里又拿起笔迹未干的笔记本转过身递给彼得,“彼得,你一定要把这些送出去,送到报社,送给记者,给他们,让他们刊登出去,让世界都知道”一字一句说的真切,让彼得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身上担子的重量。“神父,我都忘记给你告诉你……”彼得给约翰逊神父作着介绍,同时又将两人如何逃回教堂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一旁的王丽华听着彼得的讲述也陷入了沉思,她不曾想到自己堂堂一位国军中将夫人,现在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前一日还在住在富丽堂皇的雨花台别墅区,未过一日便已居无定所,食宿无餐,整个开平城也已被日寇占领,不仅孩子不知如何找寻,就连自己也差点沦为禽兽的午餐。想到这,感慨万千的同时潸然泪下。
“彼得,你是好样的,我觉得你应该去做一个记者,去报道,去把这些事情报道给大家,让世界同盟国的人民都知道,让他们的血不白流”约翰逊神父的回答让彼得茅塞顿开,人在做,天在看,既然日本鬼子敢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行径,那么他就一定要把这事实、这真相公诸于众,彼得暗自下了决心。“神父,我身边的这位夫人”彼得看了看她,又继续说道:“我也一直没问她名字,也不重要了,我就把她托付给您了”。“我也是一名中国人,更何况我是蒋鼎天的夫人,为了祖国大业我也可以牺牲”不等王丽华说完,彼得便打断了她,“你要活下去,不然你怎么寻找你丢失的孩子,如果你跟着我,万一牺牲了怎么办,你的孩子呢?”“你说你是蒋鼎天的夫人?”彼得刚说完,约翰逊神父已经惊讶的问起了王丽华,王丽华看着有些激动气愤的彼得,然后又对着约翰逊神父点了点头。“真的?太好了,能在这里遇见老朋友的夫人,真是缘分呐”约翰逊神父惊喜的朝着王丽华说道,“我跟蒋将军在美国认识,我又在开平遇到他,今天又认识了他的夫人,真是太有缘分了”。此时的寒暄对王丽华来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她并没有回答神父,而是又一次联想到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生活的场景,只是这联想转瞬即逝,她想到了现在的处境,想到了哭喊着的四散奔逃的孩子,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找到他们。“神父,我和彼得可以扮成夫妻,我们可以像刚才那样,装扮成美国人,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孩子”王丽华并没有回答约翰逊神父“久遇故交”的喜悦,而是坚决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那么你肯定需要这个”约翰逊神父从桌子的暗格里拿出了两个特别的小本,“这是我在美国时访华所用的证件,应该能帮助你们”。王丽华接过了证件,她翻开一看,竟是美利坚合众国颁发的记者证,证件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注明证件的有效期是终身有效。她似乎有些喜极而泣,因为这本证件足可以让她在整个开平城寻找她的孩子,她似乎有些拿不稳,拿不稳这沉甸甸的故交的礼物,她走向前,像一个女儿拥抱自己父亲那样紧紧的抱住了约翰逊神父。
两人换了一身并不怎么合身的干净衣服,彼得穿上了神父年轻时的“西部牛仔”,王丽华则穿上了一套休闲的女士西装,听神父讲,这套西装是他年轻时女友的衣服,珍藏了好多年,只是后来女友在战争中发生了不幸,所以神父不曾将它拿出。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询问约翰逊神父女友的事情,以免在这种战争的残酷背景下更添伤心。
“夫人,常理来说你这个级别应该早就离开开平城了,前些日子就有许多达官贵人带着妻儿老小到重庆去了,你怎么不仅没走,孩子还丢了呢?”出发之前的彼得敞开了心扉,略带疑问的问着王丽华。“像你说的,祖国大业总会有人牺牲,我是蒋鼎天的夫人,理应留下”王丽华不假思索的回答着。“哦,对,对,对,稳定军心嘛,他们一看司令的夫人都不离开那必然要誓死保卫”彼得又接了一句,只是这句话王丽华没有回答他,因为此时的他们明白这条路异常艰辛,随时有可能牺牲。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两人即将走上一条革命抗战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们各自实现了人生的升华。
跟约翰逊神父告别,两人简单“处理”了这些“冤魂”,接着便迈着沉重的步子也挽起了胳膊,说来也巧,两人刚走出教堂,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停止了脚步。当战争的阴影来袭,人都会被其中的“精彩”震撼,当然,还有杀戮。两人虽不惧“风雨”选择了大路,但因为开平城里街道众多,交互纵横,所以两人还是拐进了一处胡同。“你们的,是什么人?”迎面就撞上了一队“高度紧张”的日军小分队,“我们是美国人,我们身上,星条旗?你们懂?”彼得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身上的星条旗。几个日本兵面面相觑,似乎听不懂什么,但他们又似乎认得美国星条旗,所以其中一个日本兵很快就找来了他们的分队长官。在一连串听不懂的日文发问中,彼得无奈的耸了耸肩,“我是美国人,听不懂你们的日本话”地道的开平话回着这个分队长官。又是一连串的听不懂的日文对话,对话后,其中一名日本兵举着刺刀走向前:“你的,走,走”。彼得和王丽华虽说已经做好出发前的心理准备,但再遇“阎罗王”内心还真是都发怵的,所以彼得给王丽华使了个两个眼色,一个是身上的美国星条旗,一个是路边的隐蔽民房。王丽华却不这么想,虽然此刻开平城内还弥漫着枪炮声,但她觉得两人的证件应该是没问题,至少在开平城里可以通行无阻,因此她决定放手一搏,先取得日本军官的认同,这样就可以更好的自由出入。因此王丽华给彼得使了一个回绝的眼色,彼得无奈的皱了皱眉。
日军小分队押着两人来到了开平官员任贵的府邸,这个府邸对于王丽华来说并不陌生,任贵作为开平政府要员和丈夫蒋鼎天一直私交很好,只不过经过战火的洗礼,府邸里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在庭院里短暂的等待后,两人被请进了正堂,正堂里的铺陈很简单,看来是遭到洗劫后又简单的装饰了下。两人进了屋之后,两个日本兵便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丽华,你来过这?”彼得试探性的问询了下,“我在开平女子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曾经来过,那时候我的父亲和任叔是同僚”王丽华看着屋子的陈设简单的回答着。“那也是,以前的你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彼得只让王丽华听到了前三个字,后面这句自己却是小声嘀咕着。
“你们好,我的朋友”未见人,声音却先到了,屏风遮挡的后门里进来一个人,来的人却是日本少佐佐藤一助。佐藤一助见两人并不认得自己,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先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来自日本高级陆军学院的佐藤一助,你们可以叫我佐藤”,做完介绍后,彼得和王丽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佐藤,却是一句话未说。佐藤脸上不免露出一丝愤怒,但还是转瞬间转怒为喜,又叫笑到:“鄙人你们不认识没有关系,不知两位此行来做什么呢?”两人此时便心照不宣的玩起了哑谜,彼得首先回答说:“佐藤先生,你好,我们来自美国,American”说话时故意将“American”说的声音大了些。“哦,那请问两位来我开平城有什么事情吗?”佐藤明知故问的问道。“我们参加了纽约时报的影评,需要拍摄战争题材的实地情景,这个事情美国大使馆是知道的”王丽华卖了个关子,因为美国大使馆远在上海,现在开平城里秩序不稳,即使要求证,也要些许日子以后了。“原来是你们是记者,不知两位如何称呼?”佐藤决定先稳住两人。“I’m Peter,彼得,这是我的妻子,丽华,呃,王丽华”彼得礼貌的作起了介绍。“哦,吆西,我的朋友,你的妻子很漂亮吗?是中国人吗?”佐藤露出了色眯眯的眼睛,“我们是华裔美国人”彼得突然站了起来,颇为硬气的朝着佐藤的目光对视而去。佐藤旋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笑着拍着彼得的肩膀说道:“彼得先生,你不要紧张,我没有要质疑你们的身份,但是作为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有保护朋友的责任!”笑容逐渐转变,佐藤伸出了手,彼得看了一眼王丽华,明白这是佐藤要查验两人的身份,他随即对着王丽华说道:“丽华,证件不是在你那里吗?拿出来便是了”,彼得说完,王丽华随手往内兜一掏,摸出了约翰逊神父交给两人的小册子。佐藤接过册子后,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漏洞”,看了半天依旧无法看出其中破绽,反而对着一串“约翰逊·XX·彼得·XX……”名字犯了难,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的名字,转头对着彼得说道:“彼得先生,你的名字如此之长”。在佐藤说这句话之前,彼得突然想到,证件上的名字是约翰逊神父的名字,临出发之前忘记了这一茬,但听到佐藤如此问,他立马明白过来,笑了笑说道:“名字是我的美国父母取的,你应该去问他,对吧,我的露丝女士”,彼得朝着王丽华使了个眼色,又故意将“露丝”两字说的声音大了些。王丽华配合着说道:“是的,达令”。此时的佐藤回过身子,背对着两人,明显在思索着对策,他心想着:这两个家伙虽说是中国人,但看起来有美国国籍,况且上峰下令,对驻开平的外国人士要保持友好礼节,在他这,不能坏了这规矩,不然上升为外交问题,那他的前程就……但他又转念一想:幸亏自己的部下发现的及时,不然城里士兵的“暴行”被他们拍了去,那自己便不能“衣锦还乡”了。彼得和王丽华看着眼前这位少佐迟疑的身影,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彼得慢步挪到王丽华的身边,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两位远道而来是贵客,虽然说两位是记者,但是现在的开平城里十分混乱,两位还是暂时待在我们临时宪兵司令部比较好”佐藤颇有心机的说道。“谢谢佐藤先生的好意,我和我的露丝女士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了时间是要回国的,所以还请佐藤先生给予我们必要的自由”彼得语气颇为刚硬的说道。佐藤看着眼前的两人,他并不想碰这块烫手的山芋,于是他假声假气的说道:“当然,两位既是我们的朋友,那就请便,不过现在的开平城不太平,还请两位朋友小心行事”。此刻的王丽华听着佐藤的威胁,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于是她捏了捏彼得的手,彼得随即说道:“佐藤先生,我们会注意安全的,那我们后会有期”。彼得说完便拉着王丽华朝屋外走去,刚打开屋门,两个日本兵便拦住了去路,两人只得回了头,却是不等两人开口,佐藤几个大步走向前,“两位走的太急了,证件还在我这里”说罢将小册子递给了两人,彼得略显紧张的接过了册子。
从正堂门出来,两人故作镇静,在满院日本人的注视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出去。“少佐,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其中一个日本兵用日文问道,“不要担心,他们的事我们交给情报科,让那帮人去管吧”佐藤用狡黠的表情和日文回答着。
从“鬼子大院”出来,彼得赶紧将王丽华拉到了旁边的一处隐蔽的土墙边,“你怕不怕?”“刚才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就说神父为什么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彼得,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彼得一直说道。从痛苦中走出来,你也就不会在意伤疤的疼。王丽华虽说也是心有余悸,但好在日本人并没有质疑他们的身份,这给了他们行动上的“自由”,两人又简单对了一下路线,决定回到刚才的地方。就在两人商量的时候,日本方面少佐军官佐藤已经给竹下机关报告了两人的行踪,两人的旅途注定充满坎坷。
开平城里满是断壁残垣,两人爬上爬下的同时也在躲避着日本兵的搜查。“别动”“把他们两个拉进来”两人刚从一处废墟上走下来,就被人拉到了一旁的民房里。“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刚说了句话,就被一名属下打断了,“老大,别跟他废话,他们刚才从鬼子大院走出来毫发无伤,不用说肯定是汉奸”。“你们也听见了,我这兄弟说你们是汉奸?”为首的又接着问道。王丽华此刻已仔细观察过这几人,一身黑色布衣,脚上也都是同样的布鞋,手里用的都是统一的毛瑟手枪,应该是地方抗日武装,想罢,王丽华说道:“我们是记者,美国记者,这次来开平就是为了揭露日本鬼子的罪行!”。彼得补充着说:“呐,我们的证件就在我兜里”。为首的接过部下从彼得衣服里掏出来的证件,他摆弄的看着,看得出来,他对证件并没有多少兴趣,毕竟此刻的他也无法分辨证件的真假。因此,他没带好气的说道:“你们呢,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这世道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是亡命徒混,既然你们从鬼子大院出来,今天也怪不得我们兄弟几个了”话刚说完,几人的手枪齐刷刷指向了两人。“我们有证据,我们是好人,我们有证据”彼得一个箭步挡在了王丽华的身前,“我有证据,我身上有约翰逊神父的亲笔书,我们受神父所托要将日本鬼子的罪行公诸于众,我们也是抗日,我们的战线是统一的”,说完话彼得从自己衣服内兜里掏出了他贴身藏着的宝贝,递给了为首的“老大”。为首的拿起笔记本翻看了几页,说道:“看这笔记,二位还真是我们的人,都放下枪!”一声吆喝几个属下都压下了枪。“二位,现在开平城里不安全,我们抗日锄奸队蛰伏在开平城里,只是开平城里太过混乱,我们不少弟兄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所以冒犯二位了”为首的说完又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走出民房,两人庆幸着自己的又一次劫后余生,有时候生命的精彩就是如此,在你不经意间给你意外的“惊喜”。“丽华,我觉得咱们得做点什么?”王丽华看着彼得,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觉得我们应该披上我们的星条旗”彼得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披上了美国国旗。“那你就披着吧”王丽华看着略显滑稽的彼得,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而在身后的彼得则抬眼望去,除了满目疮痍,他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无奈的扯了扯身上的星条旗。“丽华,我觉得我们这样找不是办法”“那你说怎样?”彼得不知道在哪翻出一张“开平城防图”,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看的出来里面详细的画出了各种军事防线和重要的兵力部署,“你看,这是我在教堂时收留的一个军官身上搜出来的,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救他时,他已经牺牲了”彼得一边介绍着地图一边说明它的来意。“有这张图有什么用?现在开平城都沦陷了”王丽华不屑的说着。“你看,这里是你当时遇袭的地方”彼得指了指地图上的南城墙,“炸弹在这里爆炸后,当时日本人肯定从这里进入,那么,你和你的孩子肯定是顺着相反的方向跑,对吧?”彼得一点点详细的说着。王丽华则“恩,恩,恩”的点着头。“你再看,从昨天开平城破到今天,开平城里肯定设有临时的避难所,而从你所逃跑的这个点来看,你们唯一跑的方向就是向北,而你在这里转向了教堂,你的孩子肯定也会在这附近,或者下一个避难点,而下一个避难点就是德国人德林的住所”王丽华不可思议的听着彼得的分析,她看着眼前的彼得,却用少有的平静的口吻说道:“为什么在教堂里出发前的时候你不说呢?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作为战区司令长官夫人的王丽华,此刻却透露出了少有的智慧和冷静,看着一脸疑惑的王丽华,彼得放下了对“国民党夫人”的戒心,一脸正义的说道:“我曾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但跟你一样,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看着此刻的彼得,王丽华不免问道:“共产党是为穷人说话的党,你曾经是一名共产党员?”,“这……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点来说,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怯懦了”彼得露出了一丝不甘。“但你的国家还在等着你不是吗”王丽华看着略显阴沉的彼得又补充了句“彼得,至少在我眼里你是个优秀的中国人!”。彼得听着王丽华的夸赞,思绪在彼时的血腥屠戮中迅速游走了一遍,他暗暗的咬紧了牙,说道:“我们得走了”。
经过刚才的一顿“折腾”,两人自南向北这一路上很顺利,就算是路过的日本巡逻兵也没有为难他们,简单的看了下证件就放行了,这让两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墙之隔就是德国人德林的住所,从墙外看,俨然是一座城市中的花园,白色的围墙上长满了爬墙草,绿意盎然,墙里面一座座城堡拔地而起,这里更像是世外桃源,两人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以至于情不自禁的靠在了一起。“丽华,快看,我们到了,我们终于到了”话刚说完彼得还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你攥疼我了”王丽华挣开彼得的双手,揉着自己的胳膊说道。“对,对,对对对,不好意思了,我太激动了,你没事吧”丝毫没有觉察出异样的彼得还是高兴的冲着王丽华说道。王丽华在一旁看着略显孩子气的彼得,说道:“这一路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我们,我们快进去吧”,彼得听后,随即看了下来时的路,摇了摇头,说道:“快进去吧”。
到了门前,彼得先趴在门缝上往里瞅了瞅,这一瞅不要紧,差点让彼得惊恐的喊了出来。“怎么了?你怎么这种表情?”王丽华在后面焦急的问道,“你自己看下,这里面……”不等彼得说完,王丽华也趴上了门缝,同样是惊惧的掉了下巴,原来这个依水而建的巨大城堡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确切的说是—难民。“早就该想到这里是集中的难民营,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多的人”彼得自言自语道。此刻两人的担忧成了两人心里最大的心病,这个巨大的城堡背后隐藏着的,不是收容难民后的高兴,而是日军统治下的这些难民的生存。彼得收起系在身上的美国星条旗,整了整衣领,抬起手想要绅士的敲敲门,但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悲愤,刚打开门,他就像一头发了疯似的狮子,冲着人群咆哮着:“为什么你们不跑,你们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跑!为什么!”嘶吼过后是无助的哭喊,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发疯,但当他哭的歪七扭八的脸抬起来时,他找到了答案—他看到了难民们无助的双眼和麻木的表情。他顿时崩溃……
等他醒来已经躺进了城堡,德林先生就在他的身边,原来,他们是旧相识。从他们的谈话中王丽华才知晓,德林先生一直作为人道主义者在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做自己的贡献,不由得在心中燃起敬慕。“彼得,你不该来这里,你不清楚,在你们来之前,日本人就扬言要抓走所有的人,他们说我们这里包藏了抗日分子”德林先生一字一句的表述着,“德林先生,你收容的这些人,你,你在开平城破之前就应该把他们遣散,在这里,在这里,你……哎,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彼得无奈的说道。“现在该怎么办?你们两个在这里争执也起不了作用啊”王丽华在一旁劝道。“转移,转移,彼得,你说的对,这些难民在我这里,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显然此时的德林先生听完彼得说的一席话很慌张。“对,是得转移,但是现在开平城里到处是巡逻的日本兵,我们这么多人根本逃不出去”彼得又说道。“开饭了……”随着窗外的一声呼喊,众人的注意力也随着转了方向。
整个城堡已经被改成了临时医院和避难所,所有的衣物被褥都被拿来包裹着那些受伤的难民和儿童。彼得从二楼下来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由的对德林先生充满敬佩,“先生,虽然接下来的事情不可预料,但您现在拯救的不仅仅是这一条条无辜的生命,您拯救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彼得动情的说道,“彼得,不要说这些,当初要不是“你们”收留了我,我也不会有今天”德林先生回答着,思绪却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德国:“走,快走”(德文)夜色下的德林和朋友们一起躲避着纳粹的追杀,几经周折他们几人终于来到岸边,但是口岸旁早已布满了德国纳粹的士兵和狂热分子,他们抓住了德林和他的朋友,就在即将处决的时候,德林的朋友猛地站起身撞向了纳粹的枪口,他嘶吼着对着德林喊道:“走,快走(德文)”,就这样,德林跳入一旁冰冷的海水中……当德林醒来已是在一艘前往上海的船上,他得救了,救他的是一对中国商人夫妇,后又辗转至此落叶生根……“德林先生,德林先生,先生”不住的叫喊将德林先生从过往中拉回现实,“先生,你又在想那些事情了”身后的尼斯太太温柔的说道。“抱歉”“我们是该想个办法了,日本人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德林先生看着走廊里呻吟的众人,心中不免悲痛。几人看向德林先生看着的方向,沉默不语。
时间已是来到第二天的凌晨,睡不着的彼得从众人堆中爬起来,走向了二楼的阳台,趴在围栏上,彼得脑海里闪现着开平城里万家灯火时的情形,而此时的开平城灯火已零星闪烁,除了断壁残垣下的漆黑一片无有其他。“着凉了”一声简单的问候语伴随着一个外套的包裹,彼得回头看着眼前的王丽华,他的泪光闪动,“抱歉,这里没有你的孩子”。“没关系,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不知何时,王丽华的身后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你看,他们没有父母,而我就是他们的母亲”王丽华抱起其中一个孩子说道,说话时已泪如泉涌。黎明前的夜幕下,有这样温馨的一幕,一对夫妻在阳台上相互依偎,站在他们身旁的,是他们的孩子,共同的孩子。
清晨,一阵急促的枪响从围墙外传来,惊醒的众人们面面相觑,彼得则赶紧裹上外衣跑到大门前。“快趴下”彼得对着露宿在院子里的人群说道,果然,飞翔的流弹击中了外围的围墙和城堡上的玻璃。等到墙外的枪声不再,彼得才状着胆子多打开了一丝门缝,他探出脑袋极尽目力的张望着远处,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等了一会,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他反过身子关上了门。“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不然我们的粮食、药品也撑不住几天了”彼得对着围在桌子前的德林夫妇、王丽华以及几名成员说道。“我们要出去,必须要经过武安门,这里是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其中一名成员指着开平城地图说道。“但是武安门一早就被日本人占领了,我们就这样出去不是去送死吗”另一名成员质疑道。“或许我可以带着你们出去”德林先生对着众人说道,“先生,你看,我们这里不说几百也有上千人,且不说能不能出去,就是能出去,我们也根本跑不远”彼得颇为反对的说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德林先生又对着众人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挖地道”“我们可以化整为零,先安排一批人出去”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说着。“好了,你们不要吵了,你们说的方法行不通”彼得再一次说道。“那你说该咋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我们打出去算了”“你说的倒轻巧,我们一没有枪,二没有炮,拿什么和日本鬼子打?”“就算我们跑了,这些老人和孩子怎么办?”“说不定日本人这两天就会来抓人,虽说我们这里是租界争议区,但日本人真要是来抓人,我们也拦不住”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争论。“好了,都别吵了!”彼得生气的拍了下桌子,“为今之计,我看我们只有组织一场记者会,对外就叫西方镜头下的开平现状,只不过,只不过……”彼得并没有说完,“只不过什么!你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出来,大家伙等着救命呢”其中一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抢着说道。彼得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有记者证,但是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一旦日本人知道我们并没有政府方面的许可,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行的。”“彼得,我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德林先生一脸严肃的说道,看众人不解,德林先生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让众人随着他一起进了卧室里的暗道。暗道是一个内部隔间,里面的构造并不复杂,一张小桌子,桌子后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酒。德林先生做到椅子上,从桌子下拿出了一个箱子,在众人的好奇心打开了箱子,不出王丽华的意外,是一部电台,众人看到电台后都露出了一丝欣喜,唯独彼得还是一脸平静,“我们有了电台,但是我们并没有收发报人员,就算有专业的收发报人员,我们该怎么取得与美国政府或是美国大使馆的联系呢?”一连串的疑问将众人从欣喜中拉回,“或许我可以帮上忙”王丽华走向前,众人看向了她,但还是面露着担心,而提出一连串疑问后的彼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往王丽华身边靠了靠,说道:“我相信你,你可以的”。接着是熟练的操作规程,戴耳机、调频率,敲击摩斯码,一连串的动作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好了,加密的摩斯码我已经发出去了,现在我们等着消息就行了”王丽华说完并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我们身边还藏着这么个人才呢”“这位王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啊”“是啊,我看我们离胜利又进了一步”在众人的夸赞中,王丽华没有生出些许的骄傲,反倒是为后续的事情有着深深的焦虑,毕竟作为中立国的美国,会不会帮助呢?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最让大家揪心的问题。
王丽华选择留在这里等消息,一方面是因为只有她懂得发报技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大家焦虑的心情。“喝杯水吧”彼得从暗道外进来,给王丽华递了一杯水,“在想什么?”彼得继续追问道。“没什么?”王丽华嘟囔了下嘴,发出一声感叹。“丽华,相信我,你的孩子会没事的”彼得似乎看出了王丽华的心思,不住的安慰道。接着是些许的沉默,王丽华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的状态一览无遗。“丽华,听你讲你是开平女子学院的?”彼得想借此来分散下王丽华的悲伤,见王丽华并没有回答,彼得继续问道:“你的发报手法这么熟练,一定是特殊培训过?”王丽华并不想回答,她此刻的心思除了等待电台那头的消息外,全部都在遗失的一双儿女身上。彼得两问之下见王丽华仍不作声,也停止了话语。
作为大日本帝国的精英群体竹下机关此时已经派出了数名谍战人员渗透到了开平城的各个角落,而进入到位于租界争议区的则是一名代号为樱花的特务人员。“救命啊,救命啊,放开我”围墙外的一处巷子里两名日本兵正在猥亵一个女人,看女人的衣着穿戴应该是难民里的一员。此时已经成为众人主心骨的彼得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巡逻人员的消息,他匆忙跑到围墙边,借助梯子爬上墙头,而此时的情形已经迫在眉睫,几个日本兵已经将女人死死按住,女人前胸的肚兜已经被撕扯了下来。彼得不再犹豫,他立马让人打开了大门,带着几名壮汉跑向了小巷……
等到女子醒来,已是一段时间,在众人的目光中,女子满含惊恐,当她知道自己得救了,不住的泪水又留了下来。在众人的询问下,才知道该女子寻亲寻到开平,又恰逢开平城破,亲人被杀,只能流落街头,不成想又被几个日本兵逮住……好生安抚过后,女子才停止了哭泣,有人又给她找了身衣物。“看来这开平城迟早会变成下一个“南京”!”其中一人愤懑不平的说道。“这群该天杀的畜生!”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声音伴随着拳头打击着墙壁。德林先生看着众人,想起了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等到了,等到了,等到了!驻沪美国大使馆给我们回信了!”从暗道出来的王丽华高举着手里抄写的莫斯码兴奋地喊道,“美国大使馆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状况,正在积极的进行磋商”。此刻的众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股脑蜂拥上来,将王丽华围在了圈子中心。彼得在圈子里接过王丽华手中的纸,激动地读着王丽华翻译而来的文字“我们已知悉,请坚持,正在积极磋商”。众人又是兴奋的跳跃着相拥着,而围在中心的彼得和王丽华也高兴的相拥在了一起。众人在兴奋过后各自做准备去了,但他们不曾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差点丢掉了性命……
时间来到接到回复的第二天,因为彼此间的联络频繁,让城里的日军截取到无线电信号,但短时间内还无法破译,身处“虎穴”的樱花也没有传来消息,这些情况汇集到一处,竹下机关的机关长松本泉选择了按兵不动,虽然此刻的他特别想效法南京来一场“血腥屠杀”来满足自己暴虐的习性!“彼得,你怎么也没逃出去?”樱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步,“我啊?我,这,反正说来话长了”此刻的彼得只想着接下来的计划,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哦,那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樱花话到嘴边,特别柔情的说着。“应该的,谁让你是中国人”彼得继续回答着。“又来信了,又来信了”一个专门从暗道里跑进跑出的孩子说道。众人以彼得为首又都钻进了暗道。“是美国来信,不过情况不太好”王丽华说完便将接受到的电文递给了彼得,众人凑上前来。“这,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谁说不是呀”“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众人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争吵,原来电文上说明“美国不希望和日本开战,不会以政府命令组织营救”。就在众人新一轮的争吵中,王丽华说道:“美国政府说了不会以政府命令,但是作为自发的民间团体也是有可能的”,一句话说完给众人提了个醒,大家不再争吵,但随之而来的状况是:以民间团体自发营救,日本政府会不会阻拦!这一点也让在场的众人拿不定主意。“彼得,大家伙,我想大家有一点应该是没想到,我是个德国人,德国和日本现在是同盟,同盟关系”德林先生说完,两只拳头握紧对着碰了碰。“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德林先生是德国人,日本人现在正忙于清理开平城的秩序,对待德国人应该不会太过于苛刻的审查”彼得说完这句接着对众人说道,“这样,我们先安排一批人出去,我,丽华,德林先生我们组成一个国际记者团,先走一批人”。此刻众人并没有多余的主意,彼得和德林先生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所以他们都同意一试。
时间越早越好,所以他们在商量好既定的计划后,众人紧跟着就走了出去。“丽华,我总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们的背后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彼得在众人走后朝着王丽华说道,“彼得,为国为家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此刻的王丽华想的更多的则是自己的孩子,生死未卜的孩子是王丽华心中最大的羁绊。看着王丽华空洞的眼神,彼得再没有多余的话。
众人在城堡里做了简单的动员,除了一些必须转移的伤病人员,其余的彼得给众人分了名额,老人,孩子,女人,伤员,他不知道这样分是否正确,但这也是他此刻所能想出的“最公平”的方法。“大家听我说,老人,孩子分散开,伤员、女人和孩子跟在我们的后面”,他在极力的叫喊中分配着,内心却闪过了一丝悲凉。“大家听我说,听我说”更大嗓门的声音朝众人袭来,众人齐齐的望向彼得。“现在我们不是像以前,这里“是”我们的家园,但是至少现在不是,我们现在是保命,我们要逃出去,你们懂吗?”看众人不解和木讷的表情,彼得又说道:“所以现在除了随身携带的物品,其余的我们都要扔掉”,彼得说完,有的人喊道“我们听您的”“您说的对,家没了可以再建,命没了什么都没了”“对,您说的对!”“我们都听您的”,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声浪中,彼得再一次感受到了身上的责任,但内心略过的那丝悲凉却再次袭来,彼得看向了天空……
由于日军进攻的方向是自南向北,所以彼得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就在日军眼皮子底下出去,所以彼得决定带着众人从南门出去。跟尼斯太太道了别,德林先生坐上了汽车,作为“救世主”的德林先生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资源,彼得则领着众人跟在汽车后面。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走进开平街道的众人绷紧了心弦,散落在手里的美国和德国国旗也加重了众人的担忧。“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并不流畅的汉语和突然间的叫喊让人一听就有些毛骨悚然。“我们是记者”说完不等日本人搜查,彼得便将记者证递给了他们,“你们的指挥官佐藤少佐知道我们的”,几个日本兵看着举着德国和美国国旗的众人,不敢自作主张,便紧急报告给了日军少佐佐藤,“是,放他们过去(日文)”,挂断了电话,其中一名日本兵交还了彼得递给的证件并示意他们过去。很轻松的过了检查的路卡不仅没让彼得感到一丝放松,反而加重了他的猜疑。“丽华,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在一步步的走向深渊”彼得侧着头既是给王丽华说着话也是在观察着身后远去的日本兵。“你说的我也有类似的感觉,街上安静的太反常了”王丽华说完这话,远在一栋民房里的日本情报人员也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阁下,我看他们一定是开平居民,要不要通知佐藤少佐?(日文)”“不需要(日文)”两人正在对话,“报告,阁下,樱花小姐来信(日文)”一名情报人员走进门递上了一张纸条。“吆西,吆西,好,好,大大的好”,“阁下,樱花小姐说了什么?(日文)”“放他们走”作为下属的由田一郎看完信后,完全认同了课长山本的决定。
像是无视他们一样,路过巡逻的日本兵不仅没有检查盘问,反而是主动给他们打开了路障,此刻不仅彼得加重了疑心,跟着的众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在小声嘀咕,彼得也在和王丽华商量着计策,“日本人肯定有阴谋”“我们该怎么办?”两人互相问着对方,“走到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两人没有商量出对策,只得跟着汽车朝南门缓缓进发。守在南门的日军是日军宪兵司令部直属,城墙下有专门的检查点,看着前方日本兵荷枪实弹以及凶神恶煞的检查,队伍里的两位老人接连昏倒,众人紧凑的步子也都慢了下来,腿脚一时也有些不听使唤。彼得走到汽车的窗子前,脑子里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德林先生,前方的守卫如此严密,我看我们是出不去了?”“彼得,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应该相信自己!”看着一时不作声的彼得,德林先生继续说道,“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现在要走,要远离家乡,这是多么悲痛的事,彼得,你是个好人,你爱你的国家,不是吗?”一番话看似语重心长,却一语中的,击中了彼得那颗燃烧着的国魂。“德林先生,您说的对,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搏一搏”彼得鉴定的说道。“走”德林先生对着司机说着。
城楼下的日本兵在彼得等人出发时就已收到了竹下机关情报科课长山本的命令:要他们无条件放行,但有着傲慢与尊贵血统的守城兵长是毕业于日本陆军军官学校的柏明家族的一员,在他眼里,大和民族才是东亚的保护神。因此,他决定在不违反上级命令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刁难彼得一行人。柏明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又慢慢的放到与自己肩膀平行的位置,五指并紧,一只眼闭上另一只眼正好看不到被手指遮挡的汽车,这一连串的动作连续下来就是为了让对面彼得一行人看的清楚。等到汽车开到距离柏明三五米远的位置,柏明直接命令所有的士兵子弹上膛,并做好了随时开火的准备,这一举动直接吓坏了彼得一行人,众人紧紧的围靠在一起,缩起了脖子低下了头,仿佛死亡即将来临一般。硬顶着头皮往前,彼得迈着小心谨慎的步子,“您好,我是记者,记者,”记者二字彼得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记者?”柏明看了看眼前的男子,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接着抖了抖自己的军装,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攥紧了佩刀,然后径直走向了汽车后面的人群。“你们是什么人?”深谙中国文化的柏明用流利的中文问道,此时的众人被吓得几乎破了胆,哪敢再答话,所以就在柏明问了两遍之后,他愤怒的咆哮道:“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们都砍了!”再次受到惊吓的众人紧紧挤在一起,就差瘫软倒地了。“你不用这么大声,你没看到我们这里有这么多老人孩子吗?”艰难时刻,王丽华挺身而出。柏明定睛一看,此女子五官丽质,身材姣好,顿时就对她来了兴趣,“你又是什么人?”“我,我也是记者,我是美国大使馆的特邀记者”信口胡来的王丽华只得强装镇静,“你说你是,美国,美国记者?”显然柏明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会如此回答。他略加思索,“你的,证件?”,王丽华也毫不客气,从衣服兜里顺手就掏出了此前的记者证,“你可看好了,这是美利坚合众国特别颁发的记者证”,柏明此时的心绪有些混乱,身为军人的他突然想到上级的命令,顿时额头有些沁汗,但有着优秀职业军人素养的他,还是屏住了心神,接着露出了久违的一笑:“是朋友就不必担心,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朋友的”话虽说出口,眼睛还是紧紧盯着手里翻着的证件。“你可要看仔细了,如果你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你们的佐藤少佐,或者你可以打电话给美国大使馆确认”在表明身份后,王丽华已看出了狐假虎威的柏明,此刻更需要给他施加一丝压力。果然听到如此说后,柏明直接将证件收起,并递给了王丽华:“这位小姐,想不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美国政府的座上宾了?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一连说了两个中国古语,王丽华心想这日本兵肯定不一般,她不想多作纠缠,便说道“既然你都看过了,证件没有问题的话,我们要出发了”,“当然,不过请问小姐,您身后的这些人想必不是记者吧?”狡黠的表情给了自己一个疑问,也在期待着王丽华的回答。“刚才说过了,我们是记者,记者是什么?记者就是将真实的报道公诸于众,这些人呢,是开平人,我们要把他们作为素材安全带到上海,等到我们做完我们的工作,他们也会有他们的自由。当然,您也说过了,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该阻拦吧?如果您非要阻拦的话,我只能将这一幕拍下来,然后回到上海发表,相信到时候不光是你前途堪忧,就连你的上级也难辞其咎”彼得上前,一扫刚才的阴霾,颇为客气又威词阵阵的说道。对彼得的话柏明并不在意,但上级的命令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再一次昂起那高傲的头颅,厉声道:“那真是希望你们真实报道!”说完便示意城楼下的日本兵打开栅栏放行。汽车隆隆的声响刺激着柏明的神经,他想不通司令部的命令,一拳打在了城墙的门柱上……
车子带着众人走了将近十里地,众人才停下来。“真是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感谢”众人虽累但还是纷纷跪了下来,嘴里不住的说着感谢的话。下了车的德林先生和彼得等人一起搀扶起了众人,“要感谢,你们该感谢彼得和这位女士,是他们救了你们”“德林先生,没有您的帮助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出他们的,您才是他们的救世主!”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众人的感谢声交织在了一起,而这一切尽收竹下机关特务的眼底,他们也在谋划着接下来的计划。
等到众人走出许久之后,柏明意识到自己没有仔细查看汽车内的情况,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毕竟从上级的命令来看,上级肯定是知道具体情况的,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转而专心的盘查城内的各色人等。
时间来到出城后的下午时分,安排好众人,彼得本打算让王丽华去已经转移的第三战区的大后方,奈何王丽华一副出嫁的女子不由娘的态势,彼得只好带着她坐上了回城的汽车。“丽华,有些话我得对你讲清楚,我们此番回去必是凶多吉少,且不说我们如何自救,就昨天我们出城的事情想必现在开平城内的日本司令部定是知晓的,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你也别担心,只要我彼得还有一口气在,你的孩子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彼得对应着王丽华的表情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但丝毫没有动摇她的决心,王丽华坚决的说道:“彼得先生,是我的孩子丢了,我一定会找到的,而且现在是更多的孩子需要我,需要—我们的拯救”,四目相对,彼得竟一时语噎,在轻轻的叹了口气后,目光转向了车外。
车子缓缓开到了南城墙,本欲下车接受检查的彼得被德林先生阻拦,只见司机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本证件然后下了车,将证件递给了守城士兵,士兵看罢便向司机敬了个大大的军礼,然后又深深的鞠了一躬。等到司机回到车上,德林先生扭头看了一眼两人,在两人的不解声中德林先生娓娓道来,原来司机的本名叫做默克,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德国军官,因看不惯纳粹军政府的所作所为,愤然辞职来到了中国的上海,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德林先生救了默克的命,所以默克发誓要守护德林先生。听德林先生讲完,两人才想通为何日本兵要对司机默克行军礼。车子开的并不快,但时间走的很快,彼得几人不多时就回到了城堡。“德林先生,你们回来了?”“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不住的叫喊很快将众人聚在一起,“德林先生,你们是不是安全的出了城?”“日本兵有没有抓人?”“他们开枪了吗?”又是一连串的发问,“好了,好了,大家听我说”……对王丽华来说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而这场景虽历历在目也渐行渐远。
夜晚的开平城没有了炮火,也没有了光亮。寒冷袭来,彼得找了些破旧衣物给那些让给老人孩子的壮汉遮蔽,“叔叔,我好像病的很重,我是不是出不去了?”走在人堆里的彼得突然被一个小脸通红的孩子叫住,他蹲下身来,攥着孩子的双手,接着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没有多余的言语,因为在彼得的眼里此刻的开平只剩月光下的夜色还是那般皎洁。
第二天天不亮,散落在城堡各处的众人就被猛烈的枪炮声惊醒,彼得同样惊觉的起身随便套着外套,他走到窗前,这是迄今为止开平城内为数不多的视线开阔的地方,抄起身边的望远镜极尽目力的注视着镜头下的远方,他看到了在作战的日本士兵,城墙墙头上的士兵趴在城墙上向外射击,在看城墙下的防御工事,日本兵在奔跑,忙的不可开交,“对,应该是有人攻城,城门外肯定是我们的军队”彼得先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接着他看着镜头并呼喊着,“我们的人,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军队打回来了”,面面相觑的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都涌向阳台,“我看看”“我看看”“让我看一眼”……,“日本鬼子在打仗,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快,让我看一眼”一片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彼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丽华,我看我们有救了,他们也有救了”喜悦之情此时冲昏了彼得的头脑,殊不知危险就在身边,“丽华,日本兵自顾不暇了,我们自由了”彼得依旧是高兴的样子,“彼得,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王丽华露出了一丝担心,把彼得往一旁拉了拉并继续说道“彼得,你看,我们昨天送这几十号人出城,日本兵却没有阻拦我们,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的记者证?或是我们“西方记者会”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又或者是美国德国的国旗?彼得,我们想的太天真了,这一切肯定是日本人的阴谋,他们肯定是故意放我们出去,接下来肯定设计了一个更大的陷阱等着我们呢。”一番冷静的分析情真意切,却没有说动“眼见为实”的彼得,但彼得还是让王丽华去试着联系下国民政府军,看看是不是在攻打开平城。王丽华皱了下眉头,彼得把她朝着暗道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又挤进了人群……这一切都被暗处的樱花看在眼里,看到鱼已上钩,樱花果断通过自己的方式传递了消息。
滴滴滴,滴滴滴……尝试了多次依旧不能联系上国民政府军,即便是王丽华了解的第三战区长官之间绝密的波段也依旧是没有信号,这让彼得在心里突然犯了难,一边是欢呼雀跃的众人,一边是未知的外界环境,彼得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定,他还是决定趁日军防守城门之际率领众人从相对安全的北城门出去。计划已定,王丽华也不再质疑,她转而帮助众人收拾物品,还是和第一次出城门一样,众人轻装间从,丢弃了大量的生活用品,众人沉浸在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中,所以当有些许危险来临之际众人也都选择了忽略,除了零星几个不愿离开的“老家伙”,其余的人倾巢而出。出发之前彼得特意留下了几个在阳台盯梢的,并告知他们一旦有情况及时来报,彼得知道此举可能会断送送信人的生命,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为更多人的生命考虑。浩浩荡荡的人群被彼得分为三个小队,每个小队分配几名“得力”队员,三个小队前后衔接,还是轿车打头,不过整个队伍显得十分冗长,人员也相对混乱,跟“西方镜头下的开平城”还是有很大差异。
命运早已被自号“神仙”的“空中幽灵”锁定,所以在众人追逐“生”的那一刻起便已尘埃落定。一群人刚出围墙,便感受到了白色恐怖的死亡气息,连日的城里的哀嚎果然是惨绝人寰,无数的不像人形的尸体遍地开花,连往日破败不堪的房屋外墙上也遍布着猩红的血色,一种绝望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众人走在冰冷的熟悉的道路上,却似刀尖火烤。
由远及近的枪炮声袭来,众人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王丽华却是从这枪炮声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火速向前追上轿车打头的德林先生,并且快速的说着自己对国军枪炮和日军枪炮声的比对,感觉不对劲的彼得也上前来,几人快速的做了个决定—后队变前队,先分散隐蔽至附近的民房和就近的防空洞!商量好后几人快速开始行动,彼得负责前队,他随手抱起一个孩子然后站在稍高一点的土墙上,对着众人向左用力的挥舞着右手,“得力”队员也在使劲的推着人群向着左边的土墙堆和坑道,一时间推搡不止、踩踏遍地,妇女和儿童在这突如其来的奔逃中遍体鳞伤。王丽华看着眼前的一切确是无能为力,因为她所指挥的后队也在上演着人挤人的闹剧。“丽华,你这边怎么样?快抱起那个孩子!”彼得话刚出口就跑向了不远处的孩童……本就杯弓蛇影的队伍在这枪炮声后的躲藏中更加支离破碎,整个救援行动在此刻变成了大逃亡。
“鱼已上钩,请快速行动”手里捏着樱花传来的情报,日本竹下特务机关课长山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嗜血好杀的本性,他拔起腰间佩戴的武士军刀,大吼着:出发,给我杀(日文)!日本兵快速的包围了众人躲藏的民房和防空洞,紧接着在“日本鬼子”的獠牙下,藏着的众人被一一揪了出来,人群被压缩成一个大型的包围圈,站在人群前面的是德林先生、彼得、王丽华和几名“舍生取义”的年轻人,看着颇为“春风得意”的日军守城兵长柏明,彼得才意识到王丽华之前的担心全都应验了,此刻的他强掩内心的悲愤和不安,用近乎讨好的口吻对着柏明说道:“您好,阁下,您知道我们是记者,我们在做一期专访,这些开平居民都是我们的素材,我们要拍摄贵方统治下的开平居民现状,这也是给整个大东亚共荣圈增光添彩,对您,对开平城内的贵部形象也大有裨益!”“哦,是吗?”一脸不屑的柏明刚说完,“混蛋,你们的通通去死(日文)”柏明身边的特务课长山本凶狠的说道。看着一旁的山本,柏明却按下了山本手里的武士刀,转而对着人群说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之你们现在归大日本帝国管辖,现在我命令你们—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全部分开!”柏明话说完,众人本来惊悚的心此刻又变成肢体的力量,紧紧的依靠在了一起。看到众人的反应,柏明不仅不生气,还略带微笑的说道:“你们不要害怕,只要你们听话,我们帝国军人是有好的!说完又面露了一丝阴狠。众人看向了前面的彼得等人,在他们不知所措的面色中读懂了信息,等到众人分别“站好队”,柏明和山本露出了狡黠,“******”一连串的命令过后,日本兵赶着前面的德林和他的司机,彼得以及王丽华四人,硬是将他们赶向了旁边的车里,然后柏明向前,对着车里说道:“我们不接受采访,你们马上离开”,就在司机开车的同时,日本兵也开始了他们的罪行!
风雨变幻的时代终究被历史湮没,多少志士文人呕心沥血翘首以盼,最终只得到了“缩影”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