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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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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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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

在我的记忆里,真的没有姑姑的印象,因为我就见过姑姑一次。那是一九九二年母亲让我们陪她去探望姑姑,到时姑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虽然满脸皱纹,但依然掩饰不住昨日的白皙与俊俏;头发早已是白多黑少;眼睛也不再炯炯有神,而是象一潭静静的湖水,平淡、深邃。姑姑去世后,母亲大病一场,身体迅速衰弱。我只要有闲,就跑回家陪母亲,喝喝茶,聊聊天,给她解解闷;偶尔也曾说到姑姑,这时候母亲总是叹气:咳,你这个姑啊!咳,你这个姑啊……再问别的,母亲就不说了。直到母亲去世后,从父亲嘴里,我才知道了姑姑的一些事情。

其实姑姑和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姑姑不姓汉,而姓乔,叫乔秀妮,大家都叫她妮子。姑姑的父亲是西官庄人,叫乔娃,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五六岁上,要饭来到姥爷家。姥爷家见他长得眉清目秀,手脚麻利,便留他做了长工。姑姑的母亲是姥姥的陪嫁丫鬟,名字叫双;姓什么,家是那里的,已不得而知。姥爷见乔娃朴实能干,便做主让两人成了亲。成亲后,姥爷在西官庄买了二亩地,送给双作嫁妆,让两人回西官庄过生活。西官庄有个地主叫庆传蝎,平日里横行霸道、欺压乡里。他见双长的俊俏,就起了歹心,勾结北洼里的土匪,杀害了乔娃。双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抛下了未满周岁的姑姑。得知消息,姥爷派人把姑姑抱了回来。母亲只比姑姑大十七天,因而两人都由姥姥抚养。那个时候,姑姑管母亲叫二姨。

据父亲讲,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姑姑和母亲的称呼。那是一九四四年的秋天。那时候母亲和姑姑都加入了共产党,参加了妇救会,穿梭于滨海、渤海根据地之间。这天母亲去渤海根据地取情报,回来路经鬼子的大沟据点时,被站岗的两个汉奸纠缠住,非要搜母亲的身不可。母亲自然不让。因为她身上不仅有情报,还带回来两只匣子枪。一时双方僵持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奸对母亲的怀疑越来越重。也许开始两个汉奸就是想非礼母亲,可能这种欺压百姓的事他们干惯了。见母亲严词拒绝,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两个汉奸就要把母亲押往据点。就在这时,姑姑来了。母亲见姑姑来了,也急了,害怕汉奸再把姑姑抓住,便和汉奸大吵大闹起来,顺势示意姑姑快走,别过来。谁知姑姑浑然不理,装作看热闹似地,快步走了过来。来到跟前,掏出匣子枪,叭叭两枪。两个汉奸应声毙命。还没等据点里的鬼子、汉奸明白过怎么回事来,姑姑和母亲快速钻进旁边的高粱地,不见了踪影。

回来后,母亲向姥姥讲述了发生的一切。姥姥对母亲说,你俩都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这次妮子又救了你的命,以后你们就做姐妹吧!从此,姑姑管母亲叫二姐,管姥爷叫舅,管姥姥叫妗子;母亲管姑姑叫十妹。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这称呼是怎么来的。也许母亲知道,遗憾的是她没有告诉我。

一九四六年夏天,国民党进攻渤海解放区,抓到共产党不是砍头就是活埋,整个渤海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那个时候母亲和姑姑躲藏在东坡的谷地里,逃脱了国民党军队和还乡团的一次次搜捕。七月流火,烈日当空,酷暑难耐。有一天中午,姑姑确实渴得受不了,就悄悄的爬到地旁的沟里喝水,没成想被路过的霍才瞧见了,回去就向还乡团告了密,姑姑就这样被抓了。

姑姑被抓后,自然遭到了严刑拷打,但她宁死不屈,国军决定活埋她。一个国军的丁连长偷偷跑出来将消息告诉了姥爷。姥爷火速带上钱,找到国军的团长,希望保释姑姑。国军的团长同意姥爷作保,但要姑姑嫁给丁连长,让姥爷再交一百担高粱米。姥爷满口答应下来,才保住了姑姑一条命。在姥爷的劝说下,姑姑嫁给了丁连长。

随着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山东解放军又取得了潍县战役的胜利。国军开始向徐州溃退。当姑姑随着丁连长逃到临朐山区时,遇到解放军的包围,丁连长阵亡,姑姑抱着表哥乘机藏到我现在姑夫的家里,摆脱了国民党的控制。战斗结束后,姑姑并没有返回来,而是和我现在的姑夫结了婚。姑父姓廉,是个瘸子,人长得老实憨厚。听父亲说,姑父对姑姑极好。解放后,姑姑带着姑夫、领着表哥、表姐来看望姥爷姥娘,也来看望母亲。母亲对姑姑很冷淡,说:我姐妹够多的了,你就做孩子的姑吧!姑姑听到这里,知道母亲不肯原谅她,含泪说:今辈子入不了党,也就不来见你了!说完,饭也没吃就走了。没成想,这次走后,姑姑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和姑姑再一次见面,是一九七二年的冬天。那时候,姑姑已成为这个叫青崖村的大队长。人民公社化以后,姑姑带领乡亲们劈山治水,修田铺路,被乡亲们推选为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一九七二年,临朐县修建青崖水库,姑姑主动请缨,担任了探险队队长。可在一次检查哑炮时,哑炮突然爆炸,把姑姑炸成了重伤,乡亲们把她送进医院,医院都不敢留了。姑父忙让表哥打电话,叫母亲来与姑姑见一面。等母亲赶到的时候,姑姑已经脱离了危险。听父亲说,母亲一进医院,就哭苦命的十妹;可一听说姑姑脱离危险了,马上变脸数落姑姑……直说的乡亲们要跟母亲急,母亲才罢休。这件事后,姑姑又重新加入了共产党,并担任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还被授予临朐县劳动模范,农业学大寨标兵等光荣称号。

听父亲讲,其实母亲对姑姑还是很关心的。母亲常对父亲讲:她姑那个身份,出格的事是不敢做的,可还有一大堆孩子要吃饭呢!于是每到冬天,母亲就让姑姑送些山货来,说她要送人。姑姑便让表哥表姐用地排车送些山楂、软枣、柿饼之类的东西。母亲再把这些东西换成粮食、布,让表哥表姐带回去。那些年棉花紧俏,但母亲总有办法搞到,给姑做条厚棉裤。当年国军给姑姑上老虎凳,把她的两条腿都折断了,落下了后遗症。由此可想而知,当时姑姑经受了多么残酷的折磨!

母亲和姑姑再一次见面是一九九二年的暮春季节。听父亲说,母亲一连好几天都梦见了姑姑,对父亲说,他姑可能想咱了,咱去趟吧!对于这趟探亲,母亲非常重视:她让我们每个人都要给姑姑、姑父准备厚礼;母亲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取出来,和父亲包了许多红包,好分给表哥表姐的孩子们。一家二十多口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去了临朐。可当我们赶到时,姑姑也刚住进了医院。原来现在山蝎畅销,许多青年人就上山捉山蝎。这天姑姑碰到一个捉山蝎的青年人,就说他:这梯田修起来不容易,你们这样掀开石头捉山蝎,把梯田毁了,来洪水就懊悔了。青年人不服,顶撞了姑姑几句,说地都分给各户了,她多管闲事。姑姑生了气,夜里就旧病复发了。这个青年人知道后好生过意不去,忙雇车把姑姑送进了医院。到了姑姑的病房,母亲又开始数落姑姑;姑姑呢,脸上始终挂着笑,是是是的应答着,一句也不反驳母亲。我们都悄悄退出去,只留她俩尽情地说着悄悄话……

遗憾的是到了晚上,姑姑突然病情恶化,再也没有醒来。我们悲痛万分,嚎啕大哭。母亲却脸上静静的,按照乡里的风俗,井然有序的指挥着表哥表姐给姑姑出殡。乡亲们一拨一拨的来给姑姑哭灵,哭诉着姑姑生前的好。母亲就坐在姑姑生前睡过的炕上,喝着茶水,静静的听着,一滴眼泪也没掉,一声不吭……

——初写于2006年7月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里

——修改于2021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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