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纸币

教芹这一批学生时，我也不过20多岁，刚毕业两年。

芹是我的课代表，学习还不错，又特别懂事。每次上课前，她总会跑来，看我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通知。学生的作业本、我的讲义夹都是芹提前来办公室拿走，从不用我操半点心。

芹穿的衣服总是不合身，衣袖总要卷起来，下摆长长的。一看就知道是姐姐倒下来的旧衣服。芹的父母在学校所在的小镇上靠一个小水果摊谋生。听说他们本来生活不 错，可是因为她的父母想要抱儿子，就连续生养了三个女儿，第四胎上才生了个儿子。孩子多，又多次被计生部门罚款，生活很是拮据。

芹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尽管穿的很旧，却总是笑呵呵的，嘴角两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贮满笑意，很是阳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芹在我的印象里一向乖巧懂事，因为这个缘故，我总是对她另眼相看。

有一天，我到班上收每人十元的学习资料钱。芹交上来的是一叠全五角的皱巴巴的纸币。我想芹家里到底是做小买卖的，就是不缺零钱啊。就把她的这一卷角票随手揣进口袋。

上了一节课，我才到财务室交钱。我随手掏出班级的一沓钱及芹那一叠五角的纸币，交给管财务的高老师。高老师麻利地点起来，居然点出来一张只有一半的残币。

我发现这张残币正夹在芹交上来的那一叠五角的纸币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这孩子难道也会骗老师？五角钱，当年就是学生一顿饭钱，难道这个孩子想省下一顿饭钱？可是她也不能……这样想着，我自己掏出钱来补上，心里不是滋味。

回到教室，我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自己垫上五角钱倒没有什么，可是，这件事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可不是一件小事啊。但真找到她，她会承认吗？

这样想着，我就走到芹的跟前，把那张残缺了一半的纸币递给她说：“这是你的吧？你没发现它少了一半吗？”我一边说，一边观察这个一向很懂事的孩子。

芹皱着眉头，愣了一下，仔细看着我放在她桌上的残币，犹豫着站起来，嘴角抿得很紧，那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如今也装满了疑惑一般沉重起来。

芹像很快明白过来似的，立刻就掏起口袋来，拿出又一张皱巴巴的五角纸币递给我。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心里想：“这孩子倒是爽快，毕竟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啊。”

有了这件事，我再看到芹，尽管孩子还是那么勤快懂事，可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感觉那两个好看的小酒窝也不那么漂亮了。

这个周周会，同学们在讨论诚信问题时，一个同学居然站起来发言说，芹把一张缺了一半的破钱交给老师，是没有诚信的表现。我本不想渲染这件事，不曾想到这个同学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这个事情。

芹还是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两个小酒窝一时黯淡无光。

我赶紧打圆场：“芹并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缺了一半，而且她已经补交了五角钱……”

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看见芹居然抬起头来，向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两个深深的酒窝贮满了痛苦。看着看着，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哎，孩子啊，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悔不当初……

第二天，芹托人请假，说是病了，我也没在意。

再过了几天，有同学来带回芹的书本，说芹不念了。我心里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说是芹已经跟姐姐们到南方打工去了。

我隐隐感到芹的退学应该与那张残币有点关系，这样想着，就不由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末，我要洗衣服，就随手翻了翻口袋，居然在口袋里翻出一张五角的残币！我的脑袋一下子胀大了！这说明，芹当初明明就是交了一张完整的纸币，只是或许当初就要断开了，被我放在口袋里一揉而最终真的断开了！而我却不问青红皂白，竟认为是芹故意这样做！

想想芹这几天紧抿着嘴唇、两个好看的酒窝满贮疑惑和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可惜，那时候通讯工具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我无法联系到芹。周一我终于找到邻班那个帮芹带回书本的学生，问她，她说芹家里早锁门了。原来，芹一家都到南方一个电子厂里打工去了。

从此，我再没有芹的消息。那张残币我就一直保存下来，都三十多年了。

（已发《幽默讽刺精短小说》2016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