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金华湖是多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
父亲领着我从八匹马穿过金阳南路顺着观山东路旁的一条小路斜斜地下到湖边上。
那时候北边的园区尚在修建,而观山湖公园南半部的金华湖作为金华农场已经存在了半个多世纪。湖堤、小桥自成风景,浅白色的农场办公小楼伫立湖边浓荫密布的坡上已是人去楼空;湖边的原住民尚未完全搬迁。
现在的公园管理处向西原来有一排农家小院,从湖边一直延续到山脚;南北向,房屋门前的荷塘如今已然变成了挤满香蒲的小池塘。
那时没有围墙,从公园外的小马路上穿过一片斜坡菜地可以下到农家小院边,向东一百多米就到金华湖。
我小心的跟在年逾古稀的父亲身后,脚下是洒满碎石曲里拐弯的土路,羊肠小道在接近45度的坡面上自由的回环延伸。说实话,在长三角平原走惯了一马平川,冷不丁行走崎岖山路还是有些胆怯。
这能下去吗?
能,怎么不能!
父亲驾轻就熟如履平地,一边还不断回过头来关照:横着走、蹲矮点、不行就抓住边上的灌木。
父亲已经到达山脚,我却在一步一挪。
好在路边的灌木可以借力,总算顺利地降落到坡脚。
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时分,群山环绕的金华湖在夕阳余晖下泛起金色的波光麟麟。
那时新区居民少、游人更少;沿湖走一圈也没有遇见几个人。
垂柳静静地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秀出柔弱轻逸。
岸边的芙蓉正在温暖的晚风里轻轻盛开:雪白或者粉红。
湖的西岸,有高大挺拔的杉树纵排一列颇为英俊。
与那排杉树隔着一条环湖的石板路是一片粗壮的梧桐林,林下的草地斜斜地铺展开来;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各自芬芳,闲适地听着晚归的鸟儿鸣唱。丰隆的梧桐树叶中大大小小的鸟巢里归拢了浪籍天涯的翅膀,随着光线的浅淡而逐渐静息。
父亲高兴地指着芙蓉树:这个树叶捣碎来可以治疗烫伤,你们小时候用过的。
老父亲还认识很多草药:蒲公英、车前草、益母草、仙鹤草。。。。。。
我的中草药是停留在书本上的文字,父亲的中药却是这山野的活泼生长:来源于祖父母言传身教并延续为孩子们幼年时的居家良方。
西医科班的我一下子还体会不到父亲对这葱茏山野的情感,只是被这夏日晚风里的斜阳余晖陶醉了:层层叠叠的绿色之上,一抹绯红嫣黄的云霞;太阳饱含温情地缓缓落下。
平常里天天面对钢筋水泥的丛林,哪有这山清水秀的风景相伴身旁?
绕过金华湖南边的小桥,向东、南望去还有一大片在山水环绕中的森林。天色已晚,不能深入林中了;那就绕湖而行吧。
走过一座小桥,来到湖边的亲水平台,坐在木凳上休息。
湖边的睡莲开得正好:黄色高贵、白色圣洁、粉红羞怯。
有一尺许的苗条鱼儿在睡莲边穿梭。
问父亲:这么多的鱼儿长大了会不会拥挤?
父亲笑着回道:这是白条鱼,只能长到一尺长。
正说着,几只白鹭翩然而过,径直飞到对岸的树冠里;抬起手指给父亲看对岸白鹭歇息的树冠,父亲却说那是一朵云。
不经意里并没有深究白鹭与白云之间的关系;后来才明白,父亲已经看不清那么远的目标了。年轻的粗心,总觉得父亲永远不会老、永远是可以依靠的顶梁柱;直到有一天这顶天立地的柱子轰然倒下才如梦初醒。
没有老过,也不曾三代、四代同堂见识过年老的整个变化过程。所以也无法体会到老年的衰退是一直贯穿生命后半段里程的,自从羽毛丰满的我们离开家走向社会。
在亲水平台休息好,穿过浓荫下的水泥路走向北边的沧浪亭。
沧浪亭,诗情画意地立于从北岸伸向湖心的不规则半岛,六角双重翘檐、斑驳木栏,在微波流转的湖水边玉立了差不多半个世纪。
有多少人曾驻足这里?又有多少故事在这里发生?
我和父亲坐在沧浪亭的晚霞中,任清风凌波而去。
天上的流云随缘地舒卷,自由自在的来、无踪无影的去。
而人终其一生很难有这样的洒脱、随性。
我们在红尘里疲于奔命,为功名利禄、老人孩子;难得有片刻的喘息。
父亲是老家有名的孝子,放弃大学读中专只为早日扛起整个家庭;一辈子传统、务实,努力奉献、委屈自己。
早年,不提倡个性;人生如落叶似沙粒。
耄耋之后,不愁衣食住行;难得有这样如愿的清净。
那时不知,这样不经意间的美好正在从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多少年以后父亲离去,再无父女二人湖山之间的惬意。
金华湖依然,沧浪亭还在;回不去那一个夕阳西下里的花香鸟语。
公园的围墙早已合拢,那条斜坡路上的菜地已经没有了踪影。
晨曦吐露时,昨天的傍晚随之关闭。
如山的父爱永远是伴随子女一生的珍品。
山水永存,曾经的足迹都是满满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