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我会一个人静静的,想念我的老师,一位二十多年前教过我一年小学的乡村女教师。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读的小学是村里那座庙宇改做的。至今我还记得那油漆斑驳的屋椽,乌黑的供香桌,青砖地面,石板天井,还有门口那两条竖起叫秀才柱的石柱子。走进大堂里面,着实让人感觉有一种古朴的书庵的环境,怪不得村里人都叫它学堂而不叫学校。我们的教室就是围着庙宇用泥墙沏的六间小平房,整个小学校就是一个简朴的四合院。
在这样的学校里,来了一位从城里上山下乡的女知青做我们的老师。她也许太瘦小了,以至好象没有足够的力气扛着锄头和其它知青一样去上山“农业学大寨”挖梯田,被村里的老支书安排到学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
她虽然瘦小,看上去也并不漂亮,但皮肤白净,一双眼睛大而水灵,说话爽快而且声音很大,所以给人的感觉并不纤弱。她爽朗的性格使学生们很快就喜欢她了,第二天,全村里的五十多个学生娃都知道她了,见了面都争着叫她“王老师”,她忙着热情地一一笑着回应,并露出二排洁白的牙齿。
有一天,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要毕业了,来了一个照毕业相的师傅。自然,那时照一张相在农村来说还是一件很希罕很不容易的事。王老师说要在这乡村照一张相,学校其它四个老师和全部学生都远远的围成了半个圆圈争着看。她就站在校门口的田塍上,周围是五月的绿油油的禾田,更远处的背景是靠着连绵青山脚下的我们住的泥墙瓦屋。王老师侧身站着,卷起裤脚和袖口,昂首挺胸,扛着一把很大的锄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白毛巾,整个人显得十分有精神。我们一会几看王老师,一会看照相师傅,觉得很神奇,当照相机“卜嚓”一声响后,我们都欢呼起来,好象我们做完全了一件非常兴奋的事。
然而使我印象最深的,也常使我禁不住想起王老师的是发生在课堂上的一件事。那是一节数学课,王老师在黑板上和我们一起演算一道四则混合运算题,结果没有算对,而下面的学生们发现了,一时吱吱喳喳,有几个调皮的学生叫出了我的名字,要我上去做,因为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我没等王老师叫我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上讲台,用粉笔在黑板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写上正确答案,然后很神气地回到座位。现在想起来,我那时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多么的不懂事,多么的对老师不尊重啊。但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一个顽童的一时兴起。王老师对我的举动感到一时不知所措,她怔了一会儿,好象明白了什么,然后捂着通红的脸跑出了教室。
直到放学时,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我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紧张地跟着校长进了办公室,只见王老师红肿着双眼,显然她哭过,并且一定哭的很厉害。但她看见我进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校长对我说了一句:“芳儿,你是一个好学生啊,怎会这样……”我当时多想王老师批评我,哪怕一句也好,但她一直都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用她的小手绢擦着眼睛,好象她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而我的心里就更加感到不安和愧疚。
后来不久,她就和那批知青回城里去了,我也就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对老师的愧疚之情也就随着时光的流逝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想念。读初中时,我想,王老师回到城里还教书吗,她那么瘦小,学生会欺负她吗;读高中时,我想,王老师结婚了吗,她的结婚照一定比那张扛锄头的黑白照好看吧;我考上大学后,想向她报喜,却始终没有找到她。
许多年过去了,对老师的想念越深,我的“愿望”也就越强烈:假如时光能倒流,我一定要回到那个单纯的年代,回到那所简朴的小学堂,亲切地喊着“王老师”,做一名听话的小学生。
创作于1998年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