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纪事(组诗)
刘健鹰
打雪仗
雪经常把村庄,安放在童话里
那时的雪啊,落下时总铜钱儿般大小
不掺假的冬天,冷就冷得滴水成冰
冻就冻得,珠圆玉润尽致淋漓
比麻雀起得要早,比北风跑得要快
有魔力磁力,在那片雪地上旋转吸引
小伙伴成群结队凑在一起,只为打一场
咬紧牙关抱成一团,不分胜负的仗
待炊烟拎起通红耳朵,一个个往家拽时
棉袄棉裤棉鞋,已半干半湿
家铁青着脸摩拳擦掌,终还是被炉火
烤走爸妈连连叫骂,烘出雪花动听的声音
后来听说有人是,坐在轮椅上看雪了
有一部分随儿女,去了不会下雪的城市
还有两个,很对劲儿的小伙伴
早已不为人知,住在了雪的下面
多年后的又一场雪,我来到雪地
空空荡荡的静,再听不见雪粒子嬉戏吵闹
捧起攥紧的,冰凉孤单一团
我竟不知,该把它准确无误投向哪里
捡牛粪
除了不知名的,那些大小鸟们的
嗡声嗡气或清脆悦耳的叫,还有林子里
偶尔走来走去的风,便听不到其它了
冬日的村外面,田野静得不慌不忙
粪筐斜挎在左肩,粪叉紧攥在右手
多像个耐心出征的猎人,我心生骄傲
每次要去的地方,都是牛群走过的地方
不思冷寒,会有炊烟远远暖我
眼前的蓦然一亮,不期而遇
团团花卷模样的牛粪,总叫我精神一振
在童年眼里,它们是出身高贵的珍宝
把每天清晨,一筐筐从村外背回院内
粪堆一天天长高长大,那时一不小心就会
和迎面热气腾腾的太阳,撞上满怀
刨茬子
风很柔,像农事一次比一次来得紧
东山坡下家里那块平地,排排高粱茬子
还紧紧抓住正在变软的土,不肯松手
早上葱花拌豆腐,玉米面大饼子
给了我足够的力气,五十米长的八条垄
需要一镐一个,把荣耀耐心挖出来
四下无人田野空旷,身体里渐有蚯蚓
一条条从额头爬出来,太阳照着
那些光,叫我有了长大成人的金色
便这样一整天功夫,那片自留地
种进了我的影子,也叫我翻出了春天
回家时疼我的爸,不断拍打我的肩膀
后来才知道,我刨过的茬子
是邻居二叔家的,爸一直没有责怪
爸说只要在土地上做事,就没有过错
杀年猪
腊月的门刚打开,就有猪的哼哼声
在圈里着魔打转,养活整整一年的猪
叫年猪,也会叫年,从淡抱碗吃饭的日子
欢欢喜喜,有滋有味肥腻了一下
肥猪满圈四个字,年年贴在圈门上
大红纸条,是我贴上去的
圈里的猪只有一头,喂好吃好喝的泔水
费劲巴力也只能,长到一百多斤
猪是给年预备的,杀猪的头天晚上
一家人都睡不踏实,妈会担心
猪杀出痘来,爸说苦巴苦业喂一年了
老天爷怎么也不会,睁不开眼睛
油汪汪的两扇门,终于为家敞开了春天
肉挂在枣树上,院子喜气洋洋
灶膛窜起火苗,欢蹦乱跳越燃越旺
爸妈清瘦的笑脸,黑里透红喜出望外
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去左邻右舍
跑腿请三叔二大爷,说的只有一句话
家里杀猪了,杀出了三指膘
我爸说晚上都到我家去吃,去吃肉
摘槐花
远远那么望上几眼,便浑然不觉
自个的存在了,是一棵年轻温柔的
穿碎花衣裳的槐,在村外年复一年等我
枝头有笑脸幸福扬起,扑鼻香气浓郁
散发陈年旧事,往往只是瞬间凝视沉湎
便会叫童年,一次又一次欢呼雀跃
除了槐似乎没有什么,可令人满血复活
被连心十指弹拨,这谦卑的树
抚摸中,叫我真正拥有了精美乐器
花朵一旦开放,就轻松晃动成了
俊俏果实,它叫我常年多苦的身体
有了乳白蜜汁,有了经过心的温饱之美
不敢说这世间,除你之外绝无仅有
想到摘取时间尘埃的,芬芳过程
我也就有了,渴望做一次母亲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