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的叙述（组诗）

半开的窗

习惯将窗子半开，因玻璃

擦得再干净甚至擦没了，也是有一层

叫人看不破的，透明的东西

风可以丢掉戒心，自由在房间出入

轻的尘埃重的落日，以及不小心

与花朵失散的，蜜蜂或蝴蝶

都可以进来转转停停，它们与我无敌意

是琐屑生活中，缓慢自由的流水

窗台逗留的灰鸽子，怯生生徘徊的麻雀

会叫我眼前一亮，窗子不出声

它们也不出声，在滴溜圆眼珠里

我能找到，自己清晰的身影

不经意的冒犯误入，总能心生欢喜

纸张文字吐出墨香，几盆不开花多肉

常年陪我对视，可以用来招待

新鲜的空气，浮梦的翅膀

这不隔心的庸常夏日，我期待偶尔

某些虚无缥缈的缘，不请自来

半开的窗子，推移至半生位置

装有鸟鸣蛙鼓阴晴风云，也时有月光

穿白大褂前来诊脉，说我患上轻度乡愁

小暑

万物疯长，山坡上牛羊不用皮鞭

就自动走进，颗粒饱满的麦子

该包一顿饺子吃，庄稼人喜欢皮薄馅大

面和得软些，能包住空中肥瘦鸟鸣

入伏后雨随时会来，将它拒之门外

听它大嗓门说话，东北口音有厚道营养

日子闷热，地里暂时找不到活

厨柜里的酒醉着，是小暑醒着的私藏

翻捡

投送垃圾的业主，刚刚转身

我发现树荫下，有位佝偻年迈老者

提着细长的铁钩子，缓慢走向

比他矮半截的，粗腰橡胶桶

黑色塑料袋，被黄昏浑浊眼神打开

里面被遗弃的，易拉罐矿泉水瓶香烟盒

从岁月暗处一隅，再次探出头来

是庸常日子的细枝末节，油盐酱醋茶

虔诚耐心的救赎，翻捡出岁月隐测之心

老人迷失于生活深处，又低头弯腰

重新拾起生活，曾经丢掉的找回

叫他花白胡须后半生，瞬间眼前一亮

入伏

因田田荷叶点点粉红，眼前这一汪水

便选择停下脚步，再也不忍心流动

今年的荷，不再是往年的样子

有些人是专程过来的，看花看叶

看飞来飞去蜻蜓，如何打扮眼前风景

而我只是无意路过，不喜聚众围观

入伏后身体里的水，于骨骼勤奋匍匐

从额头脖颈前胸后背，争先恐后溢出

每滴每串，已拥有大海的咸

在一团树荫里坐下，树上无鸟巢

从不叽喳的我，将自己梳理为一片羽毛

飘回翅膀，已婉拒任何赞美的飞翔

青草的叙述

漫步时听到有突突机器声，抑扬顿挫

扯开嗓门在大声地唱，由狭窄漫向辽阔

脚下石板小径，泛起阵阵缠绵回响

是那种手推小型机械，在坪上稳步挪移

是一个人，穿越喧嚣中黏稠孤寂

在耐力认真放牧，内心一片浩荡草原

我发现身后，有一只松鼠和几只喜鹊

蹲坐躲在树冠高处，它们一动不动

俨然已暂时放弃，必要的跳跃飞翔

湿地渗出闪亮汁液，根本辨识不出

是露珠还是泪珠，充足阳光优雅走过

一半撒在油绿岸上，一半落入明亮河流

刚长高一些，又顺从屈服矮了回去

颗颗青草习以为常，衔着夏天鲜嫩语言

用卑微身体叙述，苦乐命中残缺的美

对岸

一棵树还未走远，确切地说

它一直没有走的意思，如此纹丝不动

意味与我偶尔伫立，有必要关联

河流仅仅是河流，一滴水平静经过

随波逐流却不声张，云里秘密

来自，蔚蓝天空深邃血脉

叫得上姓名，根的走向延伸匍匐

被汹涌反复过滤后，枝叶茂盛

对岸沉默不语，我已悄然成为对岸

看水的女人

雨后河水叫葳蕤草木，矮了几寸

喜欢看水的女人，头发已经被风吹乱

除了流水的声音，还是流水的声音

被哗哗声描摹，她线条变得优美细腻

女人浑然不觉，自己已成岸上

俊俏的花朵，也默契为巨大琴声中

朴素盛开的，生动音符

我的另一个我，正背对着我看水

她回头一笑，叫我瞬间跌入爱情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