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傻蛋

　   瘸子傻蛋，自打有了三个轱辘的自行车，夜间啥时睡不着觉啦，他就会立马下炕，拐着腿，登上自行车，到村外转一转。边转，边哼哼着小曲儿。

这天，他转到定河路口，发现一辆崭新的绿色自行车停放在路边。

弯腰看看，莫说锁，连“锁”都没有。望望四周没有人，他掐着左耳朵想，谁这么大意？把这么新的车子丢在这儿不管了。

仔细观察，他看出了几个问题：一、这车，没有后坐架；二、没有气门；三、摁一摁，车带实心的；四、要命的是没锁（连锁都没有）。

他要给这崭新的“没锁、实心、没气门、没坐架”的自行车的主人看一会儿，以防丢了。

要知道，他对两个轱辘的自行车颇有感情啊！

把自己的车与绿色车放一块。围着它们，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他瘸着腿，走着，转着。

来，面对车子；去，也面向车子——倒着走。

来回百八十米，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车子，生怕一眨眼，那车子没了。

一刻钟过去了，没有人来推。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人来。

傻蛋心想，管它呢，奈谁的谁的，没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不管绿色车了，骑上三轮，向他要转到的尽头——2里岗走去。

然而，等他转回来，那车子还在。

第二天，第三天，车子的位置没有一点变化，仍在原地。

他揣测，肯定是哪个没心没肺的，放在这儿就忘了。这要放久了，不丢才怪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把它先弄回家。然后，在这里放个牌子，让人写上，有人找，去找他。

可是，他一推，还没走，那车子就说话了:“扫码骑行。”

这一声，把傻蛋吓了一大跳。他猛地下意识地将车子放倒在地。

车子的前轮转着转着……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转动的车轮，暗自琢磨，啥叫“扫码骑行”？他不懂。管他呢，你叫我“扫码骑行”，我不骑你，我拉你，看你还叫我“扫码”不？

他瘸着腿，想把绿色车弄上他的三轮车，搬不动。心生一计，你的前轱辘能转，我把你的后轱辘弄到我的车上，你的后轱辘不转了，想必你就不会再说什么“扫码骑行”了吧？

谁知，那车子的后部很重，瘸子根本弄不上去。

他掐掐耳朵，回家拿来绳子。用绳索将后轱辘吊起，离地一合口，绳索的两头绑在脚踏三轮车的车帮。然而，后轱辘虽离地了，前轱辘却不能直行。一走，它就横上了，擦着地，骑不动，推着也很费力。

傻蛋只好又将车子放下。

不过，他没灰心。再次回家找来两根木棍。再次将后轱辘吊起，正好绿色车把，用木棍将绿色车把与三轮车的车帮相连，固定，扎牢。

这样，此形状就成了四轮车——中间两轮，前后各一轮。前轮，把冲前；后轮，把朝后。聪明的傻蛋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那非“扫码”才能行的绿色车拉回了家。

可是，老婆一见，定要傻蛋把它给人家放回原处。

“没人要的。”傻蛋说，“放了好几天了。”

“这么新的车没人要？”老婆骂道，“你真是个‘傻蛋’。”一推傻蛋，“给人家放回去！立马！”

太阳出来了。傻蛋不好意思“立马”如此这般熊样地将车拉回原处。他心想，万一有人见了问他“怎么回事”，他怎么回答呢？

于是，他想求得老婆缓缓，等傍黑人少了再送回。

“老婆，你看这大白天了……这样……再送回去……不让人笑话我？”傻蛋嘿嘿着，不尴不尬地央求。

“怕人笑话，你就别干这窝脓拉血的事！”老婆将一盆洗脸水往傻蛋的脚底下一泼，扭头进屋了。

没办法，傻蛋“气管炎”，大半辈子了，再加此事又欠妥，只好骑上脚踏车，上了路。

果然，傻蛋一出村，就碰到了好几个转弯儿的老伙计。

“老拐，这是干么去啊？”

老拐支支吾吾:

“刚……刚买的。”

“傻蛋，刚买的，你不拉回家，怎么……”

“不好用，去退。”

伙计们围上他，看“稀罕儿”似的说三道四。

这时，传来喇叭声：“有破烂的卖。……”

买破烂的老王过来了。

傻蛋喜出望外，赶紧招手，拦住了老王。

傻蛋要把车卖给老王（其实是想推给他）。

“那个车？拐子。”老王问。

“这个。”傻蛋指着车上的车说。

“这个啊！”老王嘿嘿一笑说，“傻蛋，这个车我可不要。”

“为啥？你给多少钱都行。”

“别说给你钱，”老王把嘴一撇，“你就是倒贴给我个，我也不要。”边说边上了他的破烂车。要走。

傻蛋上前扯住老王的衣服，认为老王笑话他了，非要老王把话说清楚不可。

傻蛋把四轮车挡在老王的车头前，说不清楚不让走。

老王只好把事由告诉他。他说：“这车，是共产党的，是国家的。……是公共车……，是国家为人们办的大好事……绿色出行……市里到处都有……谁都可以骑。”

他劝傻蛋：

“你从哪儿弄来的，还是把它放回原处吧。”

这新生事物，虽说一辈子没有骑过自行车、没有进过城的大字不识的土老帽——“傻蛋”不甚明了，但也模模糊糊地理解了一二。

他掐掐耳朵，思想片刻，有了……。

于是，他骑上四轮车，大大方方地行走起来——摇晃着身子，哼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傻蛋要光明正大地将车送回原处。

又过来一帮人。有人不解地问道：“老拐，这么高兴……骑上四轮了？”

“滴滴滴——”，一轿车过来了。司机打开车门：“呵呵，瘸子！你也阔气了，老了老了鸟枪换大炮，开上四轮了。”说此话的人，是傻蛋最讨厌的“小伙伴”，名叫“王贵”。

早上的阳光照在王贵的脸上，灿灿生光；照射在傻蛋的脸上，他感觉火辣辣的。

傻蛋家里穷，从小不会骑自行车，也根本没钱买自行车。

有一回，王贵让他学骑自家的自行车。他不仅没学会，还把腿给伤了。落下了残疾。因此，两家好多年没有来往。

后来，改革开放，傻蛋家富裕了，孩子们要给他买辆自行车，以圆傻蛋骑自行车的梦。但是，一来傻蛋的腿瘸了，二来又上岁数，大女婿就给他买了辆脚踏三轮车。当时，傻蛋还固执地要两个轱辘的“自行车”，说，“这三个轱辘，不是自行车！”

“是自行车，你自己个儿骑，就是自行车。”大女儿解释说。

三个轱辘跟两个轱辘虽不同——慢，但稳当，不会摔跤。傻蛋感觉还蛮不错的，也就认了。

此时，早就开上四个轮子的王贵，又来笑话他了。瘸子毫不羞涩，且骄骄傲傲地说：“这车，国家的。不知谁骑到了咱们村口，一放，不管了。我见老放着，不用，误国家买卖不。我要把它送到人多的地方。”

好好好哦，有人为他翘手点赞了。

拉到了原处，还没放下，一群人围过来。

有人以为傻蛋要弄走这辆车，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而当听完老人的解释，大家都为老者的正能量鼓掌叫好了。

就在这时，一辆大巴车开过来。一小伙子急急地下了车，大声喊道：“别动！车是我的。给我放下！”

小伙子见傻蛋在摆弄那辆“扫码骑行”，以为他要把它弄走。

他跑到傻蛋跟前，摁住傻蛋的手，厉声历气地吼道：

“老头儿！这是我骑的车，是我的！！”

“你的？”傻蛋见小伙子如此蛮横无理，这般凶，反问道：“你的？你凭么说它是你的？”

傻蛋闭着眼，要求小伙子也闭上眼睛说出车子的特征——比方有没有气门，有没有锁等。小伙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傻蛋微微一笑，说：“它是国家的，国家的！是方便出行，绿色出行！大家伙儿，谁都可以用，谁都可以骑，怎么能由你自己个儿霸占呢？……”

傻蛋一口气把这些听来的话说给小伙子之后，不但不往下放了，反倒又捆绑起来，说是他要把它拉回家，他孙子在等着骑呢。

而小伙子愣说这车是他放在这里的，他要继续用。

二人争着，好多人前来围观。有人把不屑的目光投向小青年，也有人鄙夷老者。

小青年从人们的眼神里看出多半人在怪他，便详详细细地讲起了原委。

原来呢，三天前，他骑此电车，本想回趟老家，但是走到这里，电话来了，要他立马到省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啊，他把此车放下，登上大巴车就走了。因为他的及时赶到，他和病危的姑姑才得以相见最后一面。

听吧，好心人帮老者将电车从三轮车上弄下来。让小伙子“扫码骑行”，走了。

走好远了，小伙子回头看见老者还在原地望着他。于是，又折转身骑了回来。

这时，傻蛋登车，要走。

小伙子高声喊着：“大爷！大爷！慢走，我要向您当面致谢。”

怎么，喊他“大爷”？要向他“致谢”？傻蛋虽不知道“您”和“你”的区别，但是，这两声，足以让他激动不已了。

傻蛋本来是小名，“宝福”才是他的大名。可是，“傻蛋”呀，“老拐”啊，“瘸子”什么的，被人从小叫到了今天，“宝福”还没人叫过他一声，尤其是他的全称“赵宝福”。更别说谁称呼过他“大爷”了。

他愣住了。

小伙子走上前来，向傻蛋先是一鞠躬，然后拉起他的两只手说：“感谢你，大爷！是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不好事的，”傻蛋说，“你不要叫我大爷，我叫赵宝福。你叫我“宝福”就行。

说完，傻蛋傻傻地瞅着小伙。

小伙子说：“好，赵宝福大爷。如果不是你将这车弄回家，我回来，说不定这里就没有这辆车了。”

“你是说……是我方便了你？”傻蛋掐着耳朵，若有所思地说。

“是呀！”小伙子说，“如果不是你拉走了它，它有可能就会被他人骑走了。他人方便了，我就方便不了了。”

傻蛋点着头，像明白了什么。于是，面对小青年，直直白白地说道：“小伙子，你这话说的对。我方便了你，可亏了咱国家啊。你得给国家多出钱……等于我给你占着了。好几天。”

傻蛋拉着小伙子硬是不许他走，说：“这车，等于在这儿闲放了三天。国家，损失了。你应该再扫码，再给国家出个。”

“赵宝福大爷，”小伙子微微一笑，说，“我刚‘扫码’了，还没‘骑行’。再说，我就是出多少钱与你也没关系呀。”

“有关系！”赵宝福理直气壮地说道，“国家的一分钱，我都有份！你要占国家的便宜，打我赵宝福这儿，过不去！”

赵宝福教训着小伙子，小伙子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吧，赵宝福大爷，我给您10块钱，算你帮我看着了。”小伙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10元钱，要给赵宝福。

可他说什么也不要，非要小伙子再“扫码”不可。

“我才刚‘扫码’了，还没有‘骑行’。不能再扫。”小伙子再三解释着。

赵宝福以为小伙子在骗他，任他怎么说，就是不让他占国家的便宜。

“不扫码，你就别想骑走！”赵宝福一跺瘸脚，将此话砸在地上。

见如此一个心眼儿只为国家的倔老头，小伙子只好不予纠缠，徒步而去。

傻蛋看着绿色电车，愣怔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党和国家这样好，你们这些毛孩子咋就这样哩！”

说罢，瘸着腿，追小伙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