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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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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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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皱褶里

在生活的皱褶里

看着递过来的用皮筋扎成四扎的一元一元,我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口问道:“没有整钱吗?”没有人回答。我扭过头去,看到他,他局促又小心地问道:“可以交吗?”那种卑微和小心,一下子戳痛了我的心,我点了点头说:“可以,你先坐一会儿,我点一下钱。”他连声说:“没事,我就站着,你慢慢点,不着急。”

那些钱很旧,没有一张新的,或多或少都有破损口,至少边缘处也有磨损的痕迹。一张一张点着,如时光在我手指间快速地划过,我能感觉到手上沾了很多灰尘。这些钱,到底经过了多少双手的摩擦和流转,才集合在一起,来到了这里?我面前的这个人,又是干什么的呢?二百张一元钱,他是如何一张张地攒起来的……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千回百转。“有的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心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元钱能干什么呢?能坐一次公交车、能买两个馒头或一支廉价的雪糕或一支棒棒糖,青菜便宜的时候,能买一小把青菜,当然,还能买几棵葱、一把香菜之类的。我挖空心思地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一元钱的价值大概就是如此了。基于此,它在我们的心头早就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即使在路上偶尔看到,也懒得弯腰去捡它。一元钱,在时代的发展中,慢慢地失去了作为钱应有的尊严。可是我知道,只要纸币不消失,它还会在一段时间内顽强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不管我们是否热爱它。

我坚信,在每个一元钱的背后,都有一个属于它的故事,在很多个零碎的一元钱的背后,都有一双沧桑的手,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抚平生活的皱褶。

二爹是父亲的堂哥,比父亲大十好几岁,家里有五个孩子,在我的记忆里,他家的生活一直紧巴巴的。为了改善生活,二爹二妈把一天的日子掰成两天用,慌里慌张的过活着。除了种地,他们还喂养了一群羊,种了几块菜地。

与种粮相比起来,菜地算是一种灵活的经济收入。一年四季,从春到冬,都有可以种的蔬菜。每天早上,当大地还笼在一层黑暗中时,二爹和二妈已经来到菜地了。他们一人拿着一个大筐,把那些脆生生的蔬菜装进筐里。两人默不作声,快速地干着手里的活,空旷的土地里,只留下两个蠕动的身影。装满筐,拿到家后,顾不上歇一口气,把筐里的菜倒在地上,一家人就开始整理菜。几棵一把几棵一把地放好,用细细的绳子捆扎好。真着整理菜的功夫,二妈抓紧时间做饭。匆匆吃完饭后,二爹带着菜去集市上卖,二妈开始她家里家外的活。虽然种着菜、卖着菜,更多的时候,他家的早饭里,是看不到菜的,只有稠糊糊的稀饭和馍头。吃一口馍头,喝一口稀饭,让人看得辛酸而无奈。

卖完菜回来,基本上已经中午了。吃过饭后,二爹雷打不动地把一群羊赶到河边,趁着羊吃草的间隙,他见缝插针地拾掇河里开辟出来的荒地。干一会儿,抬头看看羊,这儿吃得差不多了,又赶着他们朝下一块草地去。有时候,他也会让其他放羊的人帮着照看一下。傍晚时分,在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中,他踏着落日的余晖,赶着羊回来。这些羊,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希望,是他生命里的一缕光。

青草茂盛的时候还好,只需要添加少量的辅食。秋冬季节就不一样了,万物萧条,可吃的青草不多,能吃到的基本上就是干草,这时候就需要添加更多的辅食。为了照顾好羊,冬天的晚上,他和羊睡在一间屋子里,晚上还要起来几次看看羊,一只羊一只羊地再数数。遇到雨雪天气,不能出去放去,他除了把以前晒干的青草一点点地铡碎,还要注意羊屋的保暖、羊的胃口。

一年四季,他和这些羊朝夕相处,努力适应着彼此的习性,与它们的感情也与日俱增。新生的小羊让他兴奋不已,由于经济原因,需要卖掉哪只羊,他会心疼半天,伤感半天。然而,拿着那些零零碎碎的钱,他脸上的笑也是真实的、幸福的,和他的皱纹一道,生长成岁月里的独有的温馨。更多的时候,那些钱如那些羊一样,纷纷散落在生活的沟壑里。

原以为,在二爹二妈的辛苦努力下,生活会越来越好的,然而,还是不尽如人意。听说,有几年生活稍微宽松了一些,后来,我最小的堂哥出了一些意外,全家的生活陷入困顿。二爹二妈只好又把自己绷成了一只弓,搭在生活的弦上。前两年,我回老家,见到了二爹和二妈,苍老的让我不敢认。站在佝偻着身子的二妈面前,我努力地在拼接着种种影像,终是不能完美重合。她的孙子孙女跟在她身后,胆怯地看着我。我给二妈掏了二百块钱,她说什么也不收,直到我说给孩子的,她才收下。晚上吃饭的时候,二爹特意跑到家里,郑重向我表示感谢。一时间,让我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后,我的泪才哗啦啦地流下。

不仅他们,我的二舅也是这样。有一段时间,村委把种姜作为村里增收的一种手段,鼓励村民们种姜,因为投资少、成本低,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二舅也留出了一块地用来种姜。种姜是个麻烦事,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一年四季都在为姜辛苦为姜忙。

油菜花开的时节,二舅就开始忙碌了。他在院子里找一个朝阳的地方,打扫干净,铺上麦秸。将挑选好的姜母或者说是母姜,一块一块地掰开,叠放到铺了麦秸的地面上,待全部放好后,在上面再盖上一层麦秸,即所谓的铺一层盖一层,最后用泥巴糊好。半个月后,扒出来就会发现,姜的周身隐隐泛绿,一头还冒出了黄白色的小尖尖。

与此同时,二舅已经把地也拾掇利索了。原来平整的一块此时被切割成了沟沟壑壑,左右隔三十厘米挖一个一拃深的沟,沟里事先洒上化肥,放进不多的水,使土微微湿润。把姜头朝下、尖朝上地一个一个放进去。看似简单的一个事,其实是很麻烦的。需要人半弯腰站在田垅上,重复性地做同一个动作,拿姜、放姜,一行放完了,才能站起来直直腰,接着干。整整一个上午,二舅和舅妈就这样,一直佝偻着身子,忙着各自手里的活,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春天的阳光不很强烈,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尽管如此,一会儿的功夫,薄汗也沁上了额头和后背。二舅索性脱了外套加紧干。他的手上由于不停地拿姜、放姜,早就沾了两手泥,他不在乎。二舅和所有的农人一样,相信春种秋收,相信所有的辛苦和汗水,土地都看得到,都感受得到,只要对土地有足够的虔诚和敬畏,它都会给予相应的回报。所有的姜都放进去后,二舅和舅妈用玉米秆把它们严严实实盖好,为的是保墒,刚放进去的姜不被太阳晒干。最后,再仔细检查一遍后,才放心地回家。

姜也算是比较挑剔的一种植物了,在这期间,要确保它不能旱,不能涝,如果天气好的话,一个月左右姜就开始长出苗了,天气不好,就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了。苍白色的小姜苗从干枯的玉米秆间隙里冒出头来,欢天喜地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一天的功夫,被太阳照射到的它们,叶子就转化为嫩绿色的了。二舅和舅妈把依次玉米秆全部掀开拿走,好让它们自由地呼吸。有事没事,到地里转转,看看它们的长势,或是除除草。它们一天天拔节着,修长的、绿油油的身段煞是喜人,二舅和舅妈心头的希望也在不断地拔节着,葱笼着。

过了霜降,就可以起姜了。此时,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秋香绿的姜田里溢满了丰收的喜悦。此时的姜已经长有一尺多高了。二舅拿着小镢头,从姜的边缘锄下去,舅妈在后面,轻轻一拉,一棵姜就出来了。舅妈把姜块上面的秧子拽掉,一块带着清香泥土气息的姜就出来了。刚挖出来的姜胖乎乎的,姜尖还带着胭脂红,如娃娃们的小手,惹人爱怜。二舅和舅妈是没心情欣赏姜的颜色和形状的,他们所想的就是赶紧把这一块地的姜都挖出来。他俩一前一后,一人刨,一人拉、拽、扔,整晌的时间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和速度。累了,稍稍在地头歇一歇,擦一把汗,喝两口水,接着干。农活不等人,早点干完早点安心。

经过几天的辛苦,所有的姜都被挖出来了。二舅把他们储存到窖里。闲下来的时候,就拾出来一些,晾晾,放进箩头里,再把两个箩头绑到自行车后座的两侧,就到集市上叫卖了。如果当天卖不完,回来时,要把姜倒进屋子里,用被子盖好,把它冻着了,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那时,二舅从集市上回来,总要绕到我家坐坐,谈论谈论当年姜的价钱和形势,当天的销售如何……也会给我们留下一些姜。年关,是卖姜的好时候。二舅每天都带着姜去集市上。冬天的早上,冷风刺骨,他蹬着那辆半旧的沉重的自行车,一刻不停地往集市上赶,往往赶到时,眉毛、头发上都结了一层霜。没办法,不赶早,找不到好位置。找定位置放好,他就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如姜一样朴实的二舅就这样地行走在每个冬日里,在姜的气息里品尝着生活的五味陈杂。现在,每每到菜市场上,看到和二舅一样推着车子卖菜的农人,我总是不自觉地驻足停留,哪怕他的菜并不比那些摆摊的便宜,我总会选择购买。成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我不比他们富裕多少,只是为了和二舅一样辛苦操劳的他们能早些卖完。

那些年,姜的价位一直不高,尽管二舅和舅妈辛苦地种姜、卖姜,没日没夜地劳碌,生活条件也没改善多少。想来,总是有些遗憾,甚至沮丧。好在,表弟表妹毕业后,都找到了相对稳定的工作,二舅和舅妈也和表妹生活在一起,日子总算苦尽甘来。

我知道,还有很多如我二爹二妈、二舅舅妈一样的人,在生活的皱褶里,努力地生存着,在岁月的风霜里,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曾满含希望,也曾伤心失落,抑或绝望过,然而,不管经历着怎样的风吹雨打,雨露霜雪,依然挺直了脊背,对抗着生活的兵荒马乱。一双双粗糙的手,在一张张纸币上,烙下自己的印记,在异样的目光里,拓展出生命质朴而淳厚的本色。(首发于《奔流》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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