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有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那是一条幸运的鲦鱼，它和往常一样，自由自在地游弋在濠河的水里。也许那天的河水格外清澈，也许那天它的心情格外美好，也许它被幸运之神撞了一下腰，总之，它一下子就成了庄子和惠子的谈资，身上笼上了一层哲学光辉，直接走上鱼生巅峰。以至于经过了几千年的时光洗礼，它还熠熠生辉地闪耀在我们的生活里，任凭我们解析鉴赏。

我一直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春天，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庄子和惠子相约在濠梁，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分享一下彼此最新的心得体会或人生感悟。春风轻轻地吹着，阳光暖暖地照着，身边和远处的春景优美如画，一切都是恰恰好的样子。或许谈到高兴处，俩人还会放声大笑或是忍不住朗声放歌，心情犹如被水洗过一般清亮温润。

庄子不经意朝水里一瞥，那条活泼的鲦鱼蓦然闯入眼帘，让庄子心生欢喜。于是，两人的话题就直接就转移到了鱼的身上。因为这次聊天，这条鱼，瞬间开了外挂，一下子就摆脱了凡俗，一步登天，变成金光灿灿的锦鲤了！

鱼的好运在继续。“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后来的孟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读着庄子和惠子留下的篇章，思想的火花开始撞击，澎湃燃烧。然后，顺着这条鱼的脉络，他看到自己人生中的那条鱼，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慨，留给我们深深的思索。

也许因为先贤们开了这样一个鱼的好彩头，鱼的幸运值开始不断飙升，鱼的生命轨迹开始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变得小桥流水、田园牧歌，变得春江水暖、春暖花开，变得高洁励志、青出于蓝。看吧，羊续悬鱼、陶母拒鱼、卧冰求鲤、鲤鱼跳龙门……“路人借问忙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江上往来人，但闻鲈鱼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鱼戏莲叶东、鱼对莲叶西”、“竟说田家风味美，稻花落后鲤鱼肥”、“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形形色色的鱼拍打着时代的浪花，不慌不忙，有条有序，闪着光在历史的进程中行走，眼花缭乱地开放在唐诗宋词里，欢歌在岁月长河里，让一代代的人耳熟能祥。鱼还是那条鱼，似乎又不是那条鱼了。

如果说这些都是我们生活中普通的鱼，那么，成了精的鱼又是什么样的呢？看过《西游记》的，大概都记得通天河里的灵感大王吧？其实就是菩萨座下的一条鲤鱼，每天在紫竹林的池子里听经讲道，修身养性，生活的舒适恬淡很有规律。突然有一天，它偷偷跑下界去，到通天河里做了妖精，祸害陈家庄的童男童女。唐僧师徒也被困于此，随与之交战，最后被菩萨竹篮收之。与其它循规蹈矩的鱼相比，这是一条年轻气盛、喜欢折腾的鱼，敢闯敢拼，不安于现状，不满足体制内的生活，总想着自主创业。殊不知创业有创业的乐，也有创业的苦，栽了一个跟头，被磨了磨性子，又老老实实地跟着主人回家了。看来，大海虽好，风浪也多，能够安安稳稳地守好自己的池塘也不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或者丢了西瓜，捡了芝麻，都是一种选择，有时的选择还有回头路，有时的选择却是一条不归路。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和人一样，鱼儿也有这样的想法。当人类觉得做一条无忧无虑的鱼游梭在水里多好时，丹麦那片蔚蓝的大海里，一条人鱼的想法和人不谋而合，羡慕彼此的生活。她向往人类的世界，想摆脱鱼尾，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想法在那个时代，有些新颖大胆，有些超前冒险。终于，在付出了声音的代价后，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和人一样的两条腿。只是这两条腿并非如我们一样坚实地踩在大地上，而是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即使这样卑微讨好，委曲求全，她也没有得到王子的挚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终是化为了海上泡沫。

女孩子的爱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奋不顾身，年少时每每读起，都情不自禁地流泪。人到中年，再读，更多的是叹息和担忧，这样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孩，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屡见不鲜的，结局和小人鱼一样的也有很多。特别是有了孩子后，担忧与日俱增。我想：当年，小人鱼的祖母、父母和姐妹们，也是这样日日为她担忧，时时为她祈祷，盼着她早点回家吧？但愿三百年后，小人鱼真的得到了一个不灭的灵魂，那个灵魂下的她能浴火重生，带领整个人鱼家族繁荣昌盛。不知是杞人忧天还是防患于未然，对着青春期的女儿，我总是略显严肃地和她谈起这个话题，就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需要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能够清醒而理性。爱别人固然重要，固然伟大，但最重要的却是首先要学会爱自己，然后平等地爱别人和被爱。

在俄国那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上，鱼俨然成了海上的主宰。为了报答贫穷的渔夫的放生之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渔夫老太婆那些从低到高，从需求到贪婪的要求，以至于最后金鱼无语，让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小木屋。最初，人和其它生灵平等地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和谐美好，只是在人有了智慧、语言和文字等相关本领后，和其它生灵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人类逐渐拥有了对它们绝对的生杀大权，让其它生灵一步步沦为弱势群体，匍匐在人类的掌控之下。普希金反其道而行，在童话的世界里，让金鱼和人互换位置，深挖人的贪婪和欲望，又让这种欲望在达到高峰后跌入低谷，在大起大落中，思考关于人性、海洋、鱼类和更多层面的问题，找到人类和鱼以及其它生灵的平衡点。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那个将被浪花卷上岸已经奄奄一息的鱼捡回河里的小孩，实在是一个有智慧的小孩，他乐此不疲地捡着，不在乎别人说的有谁在乎，而在于他一直都明白，鱼在乎！是的，鱼在乎，有爱的人在乎，一条条生命都需要在乎！

这些鱼各有各的特点，文学化地点缀着历史的星空，让我们想象的翅膀自由飞翔。除了它们，象征母爱的大马哈鱼，以生命反哺的乌鳢，恋乡的鲑鱼和那条励志的杜兹肺鱼，也让我们不断地学习鱼的精神，鱼的品格，鱼的感恩，鱼的坚持，让一条条的鱼成为我们精神的楷模，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现实生活中，鱼不但和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还被开发出来各种各样的吃法。一鱼三吃、豆腐炖鱼、大蒜烧鲶鱼、清蒸鱼、酸菜鱼、红烧鱼、糖醋鱼、松鼠鱼、石锅鱼、碳锅鱼、纸包鱼、油炸鱼……琳琅满目地飘香在大街小巷，挑逗着我们的味蕾。

俗话说，无鱼不成欢，无鱼不成宴。无论是家常饭、饭局还是宴席，鱼都是一道绕不开的一道菜。一条飘着香味的鱼一端上桌，鱼头马上会对准本桌那个或最尊贵的、或地位最高的或辈分最长的人。服务员的吉语张口就来：鱼头一对，大富大贵。接下来，就是喝鱼头酒了。整个桌子马上寂静下来，眼睛瞬间望向同一个方向。鱼头酒一般是三杯，可满杯可浅杯，三杯下肚，他动动筷子，其他人就可以跟随其后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需要喝鱼头酒的那个人不会喝或因为特殊情况不能喝的，会由其他人代喝。喝完，他用一片叶子遮住鱼眼，寓意一概（盖）不论，其它人就可以动筷或者转动转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鱼头酒不再仅仅是最尊贵的那个人或地位最高的人或辈分最长的一个人喝，而是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人也要一起陪喝，三人需要同时端杯，直喝得肝胆相照、意气风发、其乐融融、笑语盈盈。再后来，不但喝鱼头酒，还有了鱼尾酒。说什么头三尾四，肚五背六，鱼头鱼尾，顺风顺水。总之，是一套一套、麻溜溜的，每次都有人说出不同的祝语，让我惊叹，酒文化果真是源远流长又推陈出新。鱼和水如果说是水乳交融、相濡以沫，那么鱼和酒就是如影相随、相得益彰。什么东西只要披上文化的外衣，立马就身价倍增，意义非凡。

吃饭嘛，讲究的就是个乐呵、欢畅，何况还有这么多的吉祥如意等着你哩，结果就是你乐我乐大家乐，不管鱼头酒还是鱼尾酒，三杯两盏下肚，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可以说，一条鱼，就是一个桌上锦上添花的存在，这个花不是可有可无的花，最层层厚锦堆出来的繁花，是必须起到效果，达到高潮的存在。小小的一条鱼，已经将这一桌人紧密在联系在一起，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是和谐快乐的。

曾经，有人详细地给我讲述了鱼各部位的寓意，鱼眼，高看一眼，鱼骨，中流砥柱，鱼嘴，唇齿相依，鱼尾，委以重任，鱼肚，推心置腹，鱼鳍，展翅高飞，鱼腚，定有后福。以至于现在，我一看到鱼，就开始紧张，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动筷子。直到有长辈催促，才敢小心翼翼地夹一筷子。从津津有味地吃到小心翼翼地吃，再鲜美可口的鱼恐怕也吃不出它的滋味吧?

不管怎样，对于中国人来说，过年，鱼都是家家户户必不可缺少的美食。每一年的春节，家里的老人总会念叨着，连年有余！是的，中华民族是一个注重传承的民族，特别是在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统上，我们的内心是无比虔诚和恭敬的。莲和鱼几乎就是吉祥如意、喜庆丰余的象征，如胎记一般深深地镌刻进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血脉里，似乎不吃鱼，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年。而做鱼的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检验着一个家庭主妇的厨艺。曾在一个视频里看到，东北地区冬季的捕鱼盛况。对于那些渔民们来说，捕鱼绝对是一件很庄重很隆重的大事。早早地，全村的男人们就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的带领下，带着捕鱼工具来到捕鱼地。进行慎重的勘察后，才开始由最尊贵的那个人开启第一锤，而后，大家同心协力敲开厚厚的冰层，将鱼网撒下。能捕到当年的头鱼，是一件让人艳羡的事，预示着这家今年好运连连。

吃鱼的如此多，那么钓鱼的也不在少数。每到周末或假日，总会有人三五成群地来到水库、河边、湖边，摆起马扎、支起鱼杆，开始悠闲的钓鱼。对于大多数钓鱼爱好者来说，钓的是一个心情，一种情怀，钓不上没有关系，钓上了，就是意外收获。比起他们的怡然自乐，那个叫姜子牙的就钓的风生水起，气象万千。他老人家静静地坐在渭水边上，手持一支钓杆，用一只直钩心平气和地钓着心中的王与候，成就了西周八百三十多年的大业。正所谓，不是为钓的钓者，却往往能钓上大的鱼来。

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茫茫人海里的一条鱼，摇动着鱼尾，在挤挤挨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找寻适合自己的空气、阳光和水。“需要你，我是一只鱼，水里的空气，是我小心眼和坏脾气。”从古到今，连年有鱼，是悬挂在心头的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和期盼，在无数个漫长的岁月里，它绵延起伏，给了不同的人走下去的勇气和动力，也让朴素的生活理念在一个个家庭里代代相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