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串葡萄挂枝头

初秋微凉，正是葡萄上市的季节。带着女儿一起来到了城外的葡萄园。得知来意后，老板很热情地带领我们进入园区。偌大的园区内，串串葡萄挤挤挨挨，不时想逃脱绿叶的遮挡，以便更好享受阳光的照射，让自己更加饱满圆润、晶莹剔透。我们的贸然造访，使它们显得局促不安，害羞地躲在了绿叶底下，时不时地探出头来，欲语还休。我在心里同它们友好地打着招呼。

终于到了可以采摘地带了，不等发话，女儿就拿着袋子兴奋往前跑了。来到一架葡萄前，她先看看哪一串最大、最多、最红，然后拿起剪刀，咔嚓咔嚓两下就剪下来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叶缝射下来，照在脸上、身上，周围又密不透风，还得不时地弯着腰低着头，不一会儿，汗水就开始往下淌了。我一边交待女儿采摘注意事项，一边和她开始比赛。

站在一架葡萄前，我费很大的力气也没拧下一串葡萄，我为自己没在入口处领一把剪刀而懊悔。看着我的窘态，女儿赶紧把剪刀递给我说：“妈，我都剪几串了，你也赶紧剪吧，不然就落后了。”我拿着剪刀，对着拧了半天都没拧下的葡萄剪去，葡萄被捧在手里的那一刻，一种疼痛陡然在心间升腾。这么硬生生地把它从母体上剪下来，她疼吗？在离开母体的那一刹那间，她落泪了吗？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我把剪刀重新递给女儿，说：“你先剪吧！妈妈先歇歇。”女儿拿着剪刀朝前寻找她心中的大葡萄了。

我静静地伫立在这架葡萄前，眼睛细细地端祥着它，一种母性的光辉让我内心产生了敬畏。弯弯曲曲的葡萄架，支撑着碧绿的叶子和串串葡萄，输送给她们养分，这何尝不像一位忍辱负重的母亲用自己的躯体在哺育着儿女？眼睁睁地看着儿女被剪去，她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呢？《圣经》上讲：“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子，常在我里面的，我也常在他里面，这人就多结果子；因为离了我，你们就不能作什么。”对着这棵葡萄树，我不可遏制地流泪了，枝叶相连，枝枝叶叶总关情，此刻我对这两个普普通通的词有了一种深刻的理解和领悟。

据说，葡萄是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带回来的。从此，葡萄远离那方热土，来到了这方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始了物竞天择的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经历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悲壮，也留下了“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的苍凉，无论时事如何变迁，它都泰然处之，安分守己地尽着自己的本分，奉献着甘甜。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葡萄。冬天，外婆给它们的枝干上围上稻草；春天，外婆给它们修剪枝条，仔细看顾，如同养育着一个孩子。每年夏秋，密密匝匝的葡萄叶撑起了院落的一方荫凉。大人们在葡萄架下摇着蒲扇，讲着一天的农事，我们或围坐在旁边静静听着，或绕着葡萄架不知疲倦地跑着。翡翠般的葡萄挂满枝头的时候，我提着小篮子，掂起脚尖，身子灵巧地在萄萄架下穿梭着，飞快地摘下一串串葡萄，每次外婆都乐呵呵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慈爱柔和。这株葡萄是那种特别大、一直碧青但又特别甜的品种，我每次都吃的满口生津。夜晚，外婆总爱坐在葡萄架下，讲那些我们听了千遍万遍却依然听不厌的神话故事。慢扇轻摇中，想象扇动着翅膀在心间飞舞。

每年的中秋节，外婆总是招呼左邻右舍过来摘葡萄，看着大家满心满喜地离去，我总是撅着嘴说：“干嘛让他们摘那么多？”外婆笑着说：“你这个丫头，葡萄只是尝个鲜，大家一起吃才能吃出滋味道。怎么这么多还不够你吃？”很多年的中秋晚上，外婆都会把葡萄、石榴、月饼和自己酿的桂花酒都拿出来，逐一摆放在桌上。一会儿看看狼吞虎咽的我，一会儿看着明亮的月亮，自言自语地说：“你妈她们也不知道吃月饼了没有……”年幼的我只顾一边津津有味吃着美味，一边缠着外婆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还在心里想着吴刚、桂花树和小白兔此时正在干什么，丝毫不懂外婆心底流过的淡淡忧伤。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从青海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很多在当时很少见的东西。那一年的中秋节，外婆的脸上一直荡着好看的笑。那年的葡萄，似乎也比往年更甜了。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个生活多年的小院，葡萄，青青的葡萄也在怀想中定格成了记忆。只是听说，每年的这个时节它依然青翠如斯，一如既往地结出很多很多的葡萄，将甘甜带给大家。甜甜的萄萄，载着甜甜的回忆在心间萦绕。一年一年，葡萄叶绿了黄了，黄了青了，只是那个讲着古老传说的外婆已经走到了天的那一边，那个听着故事的少年也如葡萄架一样开始了养儿育女的尘世生活。又是葡萄上市时，我不知道空空守望着的葡萄架下少了少女的欢笑和外婆的身影，内心深处是不是多了一份落寞和空寂，是不是多了一份等待和惆怅。

单位餐厅院里也有一棵葡萄树，是我不久前发现的，只是它的境遇更糟糕些。它的藤弯弯曲曲地附靠在一楼的窗子前，一些枝蔓已经绕过防盗窗和玻璃紧密接触，大有不惧艰难、继续向上攀爬的意愿，根部被凝固的水泥牢牢地紧固着，仿佛已经融为一体，紧挨着藤的右边，一台空调主机在嗡嗡地响着……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协调。但是它不介意，用它盎然的绿意、招展的枝叶、饱满的果实彰显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它是如何在水泥混凝土的夹缝里闯出一条路，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也许人们关注的只是它的果实，对它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弃，一直用一颗坚强的、攀爬的心在努力地抗争着。葡萄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葡萄，彼葡萄，青葡萄，紫葡萄，不同的葡萄在心中交织着。外婆、女儿和我，何尝不和葡萄一样，演绎着生命的凋零和延续……女儿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索，我站起来，朝着前方走去。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剪下了大半袋葡萄。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头发因为出汗的缘故紧紧地贴在两鬓，眼睛里迸射出的兴奋和骄傲却又让人怜惜。我轻轻拉着她，慢慢地摘着一颗颗葡萄。我知道这样摘葡萄速度会很慢，而且不易保存，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尊重每一棵葡萄，用心去采摘心中的葡萄，获得的除了葡萄，还有一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