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一个高山边防连当司务长。那年夏,因为阑尾发炎住进了500公里外的一所部队医院。记得病房在六楼,整个楼道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棉气味,我对这种气味向来没有好感,加之生病后心情不好,住院后情绪一度很低落。住院当天吃晚饭时,同室的病友在亲朋簇拥下,吃得热火朝天。我却毫无食欲,面向墙壁躺在床上看书。
“同志,你怎么不吃饭呀?”身后传来一个女性的柔和的声音。凭直觉,我知道是在问我,于是拧过头去看那问话之人。这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床边,立着一位漂亮的女护士,正笑吟吟地望着我,双眸中充满了关切。
“我是夜班护士马丽,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讲。”她的含笑的声音如一缕清风,轻轻荡过我的心头。当时,说不清什么心理使然,我毫不犹豫地“吩咐”了她一回——
我说没吃饭是因为没胃口,没胃口是因为医院的饭菜不合我的胃口,我现在最想吃一碗牛肉面,你能帮我去买吗?她听我绕口令似地嘟囔完,依旧笑着说,那您稍微等会儿。说毕,轻盈地出了病房门,留下了满房的清香。
大约过了半小时,身后传来那含笑的声音:“来,快起来吃面……”这下,轮到我吃惊了。其实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即使真有牛肉面,我也吃不下去。马丽把碗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笑盈盈地说:“我值班走不开,托同事去饭馆买的,快尝尝味道怎样?”我心里突然涌上一些感动。
从这以后,我对马丽格外留意起来。我发现,她的微笑和热情并非只对我一人,而对所有住院患者都如此,那盈盈的微笑,不知暖热了多少颗被病痛折磨的心灵。
几天后,我的手术做完了。最初两天,刀口疼,我整夜难眠,情绪变得极差。这天下午,马丽带着一名年轻护士为我换药,纱布与刀口有点粘连,马丽的动作尽管很轻微,但我还是忍不住叫了起来,并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差点把她推倒在地。谁料,马丽一声未吭,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容,默默替我换完了药。但就在她出门的刹那,我突然看见她抬起手,在眼角飞快地擦拭了一下。我的心里不由一颤,不禁为方才的粗暴举动懊悔起来。
第二天,又到了马丽当班的时间。我暗下决心一定向她道歉。然而,来病房为我打针的却不是马丽,而是昨天帮她换药的那个年轻护士。年轻护士告诉我,马护士探家了,昨天中午接到家里的电话,她爸爸车祸去世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昨天下午换药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出来,她是那么细致、那么轻微,她脸上甚至还带着那暖心的笑容,可又有谁知道,她的内心却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只听那名护士又说:你这个人做得很不对,马护士跟我讲了好几次,说你是从边防来的,身边也没有人照顾,要对你多关心些,可你还那么对她。本来,她的假昨天上午就批了,但考虑你是第一次换药,就推迟了……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从这天起,我天天盼着马丽探家归队,然而直到我康复出院,也没能与她再见面。我只好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不安,踏上了回边防连队的路途。
从那以后,我再也未见过马丽护士的面。一晃,10多年过去了。其间,我的工作几经调动,离那所医院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马丽护士如今是否还在那所医院工作,不知道她还能否记起当年那个粗暴推过她的边防小排长,但我确切地知道,她的暖人的微笑一定还牢牢地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