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虎/文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那时候,我在乌鲁木齐南郊“红柳泉”的一座军营里生活。从红柳泉到市区,须先乘坐公交车到达火车南站,再由此分乘各路公交车抵达市区。火车南站位于乌鲁木齐市边缘,仅有一条老旧的双车道沥青公路连通,此乃郊区进城的唯一通道,每隔半个小时发一辆公共汽车。车名为20路公共汽车,红柳泉便是20路车的终点站。
印象中,那时候的公交车还不叫公交车,而是被人们唤作公共汽车。司机和售票员都相当吃香,不过脾气也都不小。我就曾遇见过一位农妇在拥挤的车厢里,不小心踩着了中年女售票员的脚,结果被那女售票员叽叽咕咕责备了一路。农妇自始至终都没敢吭一声。没办法,横竖就这一趟车,你若想坐它,就得学会忍气吞声。
那年隆冬的一天,一场大雪之后,气温跌到了零下二十多摄氏度。我从红柳泉乘坐公共汽车,到火车南站后又倒一趟8路车,去市区参加报社的通讯员表彰会议。晚上报社安排了聚餐,吃到半拉里,我赶紧推杯放碗,心急火燎赶去火车南站乘坐21点末班车回部队。晚上熄灯前回营,这是请假时领导再三强调的,我不能违反纪律。
然而没想到的是,由于路上倒车耽搁了时间,赶到南站时刚好21点整。远远的,便看见那辆20路末班车正在缓缓启动,车屁股下喷出了粗白的尾气。我心下大急,顾不得天冷路滑,撒腿就往百米外的20路公共汽车站狂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扬起手来大喊:“等等我,等等我!”还好,被棉袄棉帽紧紧包裹着的售票员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叫,仿佛从窗口探出脑袋向我瞄了两眼。我心里顿时松弛下来,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没有对我视而不见。然而我很快又傻了眼,因为那辆公共汽车并未停步,而是慢慢拐上马路,突然发力奔跑起来!
如果坐不上末班车,该如何回部队?冰天雪地,风冷夜黑,十几公里长路,该如何是好呢!一念及这些,我心就紧了,没别法,只能咬牙继续追公共汽车。或许,好心的司机会突然从后视镜里注意到有个人在追着车奔跑,从而停下来捎上我;或许,女售票员会突然思虑到在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有个孤单的小伙子想搭上末班车回家,从而让司机停下来捎上我;或许,会有哪一个热心的乘客,会于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怪人在追着公共汽车跑,从而让司机等一等……
我一边奔跑,一边在脑子里幻想着这些即将到来的可能,心头被种种幻象鼓舞着,倒不觉得有多累了。就这么着从火车南站一直追到了仓房沟路口,足足跑了三公里长路,我身上的热汗浸湿衬衣,最终也没追上那辆公共汽车。当然,在那个极度寒冷的夜里,我所幻想过的种种画面,最终仍然还是以或许的形态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那个孤独的寒夜,我回到部队营区时,熄灯号已经吹响……
从那以后,我对乘坐公共汽车小心了许多,也渐渐学会了提前进站候车,争先恐后挤车,偶尔遭受到售票员的呵斥也会装作听不见……总之,为了能及时坐上一辆公共汽车,我时刻都在准备着付出那些叫作时间、精力、体力的东西,当然有时候也包括尊严。
好在,历史很快将这一切都给改写了,那块曾经的金字招牌连同那一套并不招人喜欢的服务模式,统统从我们身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公交车运营改制了,私营客运合法了,城市急剧扩展了,马路拓宽了,公交车更新换代了,公交站点更加密集了,客运服务也变得更加人性化起来。而今,密密麻麻的私家车又已经走进生活里,成了人们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
当然,变化还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