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亮了我

柳金虎／文

夏夜的晴空下，散步成了我夜夜必习的功课。

溶入温情的夏的夜色里面，不须用衣衫将自己的肢体牢牢地裹束，敞胸露怀最好；亦不须像操演的兵士那般规规矩矩一本正经，最好趿拉着鞋子，一切都是自然的随意的散漫的，就连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漂浮不定的。

星星无言地注视着我。它们是世间万物的忠勇的监督者，夜幕下上演的种种人间正歪剧，都难以逃避过它的注视。可惜，星星不能言语，抑或不屑于跟渺小的人儿一般见识。人却不会这般去思想，他们自视为天地间的万物之灵长，自以为聪明得无与伦比，而且行事的手段也总是那么地高明，即使有了见不得光日的事情，也是神难知鬼难察的，于是乎做起事情来便总是那么肆无忌惮。

不能否认，就像吃草之于牛马、食肉之于虎狼，聪明是人的专利。因了这些聪明，人才能够把并不伟岸的躯干立于高天厚土之间，然后豪迈地指挥群鸟，号令百兽，让山峦开道，叫河水退路。他们用万物主人的思想、主人的姿态、主人的气度去统治整个自然界，随意去改变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们还可以用棍棒去叱喝乞食的狗儿，乐滋滋地看着狗哀号着逃离；还可以用尖刀随意地剖开猪羊们的肚皮，把肉和骨乃至散发着腐味的下水们当酒肴；也还可以把百兽的威风凛凛的王掳进铁笼里供自个欣赏，更还可以像使役奴隶一样去鞭打一匹老实的黄牛，去碾死一只无辜的蚂蚁或者一只天真的蝴蝶和轻灵的蜻蜓。

这就是人啊，万物之灵的人！

聪明当然不是缺点，但聪明一旦和欲望联姻，便会成为人类的悲哀。祖先发明了火药，被一些欲壑难填的后人用于战争，战争的残酷于是随之升级；地下资源被轻易探取，带来了投机分子无休止地开采，导致我们赖以存身的地球生态的失衡，自然灾害于是接连不断；核能源被发现和利用，使妄想称霸宇宙的人类向着文明世界更迈近了一步，于是离毁灭也变得仅有咫尺之遥……

我们常说，聪明是人类进步的基石，人类之所以从猿猴而变成人类，之所以从当初的蒙昧社会步入今天的文明盛世，是用聪明这把钥匙启开了发展的机器。然而，当聪明被欲望征服，聪明的人类便会被聪明所误。这就是自然的辩证法，也是被人类用血泪教训验证了的真理。

夜色的静谧中透出安逸。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件迷彩的外衣，剥去这件衣饰，会有无数的森森的嘴巴张着，牙齿参差排布，在贪婪地咀嚼着上钩的猎物，齿间尚滴着殷殷的血。我知道，为着欲望所做的一切的人类，无异于那些投进巨嘴的猎物，正在被欲望所吞噬。

远处，几名孩童在玩火。柴禾焦干，焰火毕剥。桔红的火苗窜起来了，照亮了孩子的涔涔的汗脸，也照亮了我。我顿然觉到了火光的诱惑，温暖如宫殿一般的色彩正向着我发出盛情的邀请呢，我见到那滚烫的臂膀也迎着我张开了，远远地就要拥抱我。这种时候，我的定力表现得或许还算不错，我站住了，在那诱惑面前。我看到几只虫却耐不住了，它们欢快地呻吟着，义无返顾地投向了那宫殿一般的色彩，连为这个世界留下“哼”一声的简单遗言都没有，就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黑不黑，冷不冷，热不热，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父母妻儿，我不知道。但我确切知道，一旦走上了那样的一条路，便不会再回归了。

火苗舞蹈起来。我突然觉到了一股牵引的磁力，随即便看到了火光如艳妇一样朝我伸出纤手。我的脚步在轻微地游移。但只瞬间，我又看到了那只魔怪的嘴巴，它已经发出磨砺的齿响。我于是大梦彻醒一般，拼命摇手，返身狂奔，直至躲进房子，关紧门窗。接着便是整夜未眠。面前老是晃动那欲望的光焰，一闪一闪的，在勾引我。

我翻了个身，冲着那欲望狠狠道：呸，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