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别军营

柳金虎／文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又到了老兵退伍的时刻。这个季节，军营里仿佛处处充满了感伤。平素坚强如钢的战士们，似乎一夜之间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战友间的一句质朴留言、一声关切问候、一次并肩留影，甚至就连一个最普通的握手，都能令当事的战友双方心潮涌动，眼眶中盈满闪烁的泪花。

我从军三十余载，亲身经历了许多老兵泪别军营的场景，亲手送走了一批批难舍难分的年轻战友，也洒下了串串不忍战友离别的泪水。岁月更迭，时光流逝，那些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泪别画面，始终如斧凿雕刻一般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最厚重的珍存和最难忘的回忆……

那年，我在天山脚下某部队当排长时，老兵退伍开始了。我所带的排里有一个战士小李被批准退伍。小李家在河北，参军前是个个体小老板，从军4年在部队上表现寻常，既未立功也无嘉奖。离队前几天，小李每天与排里战友合影，为留队战士留言，忙得不亦乐乎，但与其他退伍战士不同，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离别伤感。排里几个老兵为此感叹：这小子当了几年兵，咋没有一点留恋之情呢。

离队那天一大早，天还黑漆漆的。小李爬起床，跟谁也没打招呼，就悄悄背上背包提前去连部等候乘车了，似乎离队之情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然而，让包括我在内的全排人员没想到的是，在即将登车的刹那，小李仿佛火山喷发一般，喊了声“排长”，一头扎进我怀里号啕大哭。

那个寒风习习的早晨，退伍战士小李哭着与排里每个战友一一拥抱惜别。那情景，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仍令我动容。后来，我收到小李写来的信，信上说：我自信很坚强，在部队整整4年，从未流过一滴泪，直到离开部队前一天，我都没有别人那种伤别离的感觉，反而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丝轻松，终于可以回归故乡，与父母和恋人朝夕相守了，但就在连长宣布登车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谁揪了一把，一种难言的滋味从心底涌上来。曾经火热的军旅生活就此结束了，我再也不会拥有，所以我哭了……

我想，小李的感触，应该是每名退伍军人共有的心灵感受。即使你坚如钢铁，即使你百般克制，在你将要离别军营的时候，泪水总会如期而至。这就是军人的别离。

其实，我们不想流泪，因为军人的辞典里，没有“流泪”这个条目。但是，当离别的时刻到来，当军旅生活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再坚强的汉子也难以无动于衷。因为，在退伍战士的人生历程中，军营生活犹如一段难以忘怀的激昂旋律，已经牢牢地植根于他们生命的最深处。

“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我以为这当是对退伍战士泪别军营的最好注解。当年，有位退伍战友曾流着泪对我说道：“排长，如果人生能够后退，我愿一生留在那段绿色的时光里。”我理解，理解退伍战友对军营的眷恋，理解他们的沉甸甸的泪水的内涵。

如今，又到了离别军营的时刻，我心头再次盈满了那种潮湿的东西。那是一份感动，源于军人对绿色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