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莫丽

这是一个关于精神存在遗留问题的故事。很多人会问，莫丽是谁，我想回答的就是，莫丽或许曾与你邂逅过，但你并不认识。我也曾遇见过莫丽，她曾用她淡淡的哀伤深深地感染过我，她是个奇迹般的女子，像是画中走出来一般，但当你更了解她时，你会发现，她的物质存在要远远地胜于她的精神存在。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每个人都现实地存在着，精神的存在只是我们安慰自己的另一种存在。

第一次见到莫丽，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我甚至天真地臆想，她是不是曾与我青梅竹马地一起成长过。但是她说，我出生在一个沿海的小镇，那里有阳光、沙滩、海浪、数不尽的贝壳。而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陪伴在缄默的大山的怀里，莫丽连同她赞美的那些景象都是我虚构出来的童年印象。莫丽喜欢绿色，但是她一直都生活在她的城市的污浊空气当中，所以她跑到这大山深处来，摔伤腿时刚好碰见了上山查看蘑菇种植时回来的我。

她笑着问我，你们这里怎么还兴烧柴火呢，不是有煤气或者沼气么？我指着村里面很多人家屋顶的太阳能电板说，很多时候我们都用电，只是山里人习惯了烧柴时看着火苗子在灶膛里欢快乱窜的自由欣悦。莫丽喜欢笑，这是她最大的特征。莫丽在我家修养了几日，我拿给她爷爷留给我的书和我大学几年积攒下来的书。莫丽说，为什么选择留在农村呢。我说，其实我还没有做选择，只是我暂时还离不开这里。我告诉莫丽留守乡村的初衷，她给我讲了她的那个沿海小镇和关于莫丽童年的故事。

我始终没有问莫丽的年龄，或许她比我大一两岁，也有可能比我小几岁。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很柔情，但又那么坚决。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是我或多或少地明白，她只是想从现实生活中短暂逃离，或许在她看来，山乡深处的生活并不是现实，而是一场追求自由、鲜衣怒马的梦幻。不知道是不是连同我一起，都成了她这几天生活的梦幻。莫丽说她失恋了，她男朋友和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我问莫丽，你确定你没有做过不对的事情。

她说，或许有吧，我曾和另一个男生在一起过。考验他是不是喜欢你，我问。莫丽抬眼望了望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说，那他可能也是同样的想法。莫丽说，不是，我曾经一度生活困窘，然后跟那个男生好了一段时间，然后他们都离开了我，说，再也回不去了。

莫丽走时跟我说，要是你到羊城了，记得来镇上找我。我说，一定会的。那时我在山上研究生物技术，送了很多干制的蘑菇菌给她。她留下了她最爱的打火机，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吸烟，为此我曾拽掉她拿在手里吸着的烟头。她说，我回去肯定不会再吸烟了。我说，那留着给我点柴火吧。忽然发现莫丽的微笑其实很天真。

莫丽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发微信消息给我，或者发手机短信留言，赞美我做的饭菜好吃，我制作的那些蘑菇菌味道很甜美。因为要护理山上的菌种，所以很少有时间给她回消息，只是偶尔地给她只言片语或者一个龇牙咧嘴的微笑。渐渐地她给我的信息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一项生物技术研究交流会，我去了趟羊城，去的前一天我告诉了莫丽。莫丽的小镇就在羊城的十几公里之外，去也就是一个中餐的车程。出租车把我带到了莫丽居住的小院，一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筑的双层楼房，院里、楼上的阳台都养满了花。

莫丽在阳台上望着我笑。

我感觉这是她最美的时候。

莫丽三代同堂，有个才上高中的弟弟。莫丽留我在她家吃中饭，我给她带来了她喜欢的干制菌。这顿饭吃的似乎并不是那么自然，莫丽的父母似乎总在防范着我什么，好像我真的会把他们的女儿掳走似的。但是莫丽的爷爷奶奶很亲善，他们都说农村的娃好呀，有责任有担当，艰苦朴实，我们还不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莫丽送我出门的时候跟我说，她爸妈已经开始为她和镇上比她大几岁的男人结婚做准备了，但是莫丽并不爱他。

莫丽说，我曾经爱过他的钱。我苦笑着，低头坐到了出租车内，关上了车门。

莫丽拍打着车窗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莫丽脸上的眼泪，但我没有让司机停车，因为我不能错过下午的绿色生物技术食品交易展览会。会后，我跟羊城的一家跨国食品公司签了一个不小的交易单，大学毕业后的三年时光总算有了一些回报。我给莫丽发了个笑脸，说，谢谢你们家的中饭。莫丽没有回我的短信。

一年后我在羊城设了一家主要经营干制菌的绿色食品公司，就在莫丽曾跟我提到过的那条她最爱去闲逛的步行街的对面，我只希望莫丽还能吃到我做的那种味道的干制菌。我曾以为，我跟莫丽的故事到此便已终结，她嫁给了一个她并不爱的有钱男人，但有可能再吃到我做的干制菌。

一天，当我和工人正在山上整理培育菌种的塑料棚的时候，山下突然上来了一群头戴太阳帽，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那个扎着马尾、鬓发上别着一朵小黄花的老师走上来问我，哎，我带着我的学生在山上采风，借你的场地和打火机在这里野炊可以吧。后来，我终于知道，莫丽没有嫁给那个有钱的男人，她从那个她生活多年的小镇出走了，去了一个她去过的山乡做了一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