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还没亮,父亲便叫醒了我。
我立马揉揉眼睛,上身穿着母亲洗好的旧背心,下身穿着带有多个补丁的裤头,脚上穿着大哥二哥穿过的旧鞋。
当我走出屋时,父亲说,洗脸水打好了,快去洗洗提提神。
我用手捧起脸盆里的压井水,在脸上稀里哗啦地抹了几把,算是洗好了。我抬头望望天空中还在眨眼的星星,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因为,父亲昨天对母亲说的话都被我听见了,把这车豆草卖了,就给三娃买一身新衣服。
父亲见我洗好了,又紧了紧昨天就系好的绳子,生怕松了,草会滑落。
这一车豆草大约有五六百斤重,全是父母省下来的,他们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去大路上扫树叶来家烧火做饭。
父亲给我在平车把一旁系了一根绳,打了个扣子,我就把它斜挎在肩上。父亲怕绳子勒我疼,就给我肩上加上一个旧毛巾。
一路上,虽说有星星相伴,但依旧显得黑灯瞎火,土路高高低低,行驶艰难。快天亮时,我们终于来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山头集。
我们找好了一块空地,把车子放下,一袋烟的功夫,集上的人就热闹起来了。有卖米的,有卖面的,还有卖木杈和扫帚的······
父亲从兜里掏出一把昨夜母亲炒的糖豆豆奖赏给我,嘱咐我别乱跑。
我一粒一粒地嚼着糖豆豆,闻着从远处飘来的炸油条香味。心里祈盼,快点卖掉吧,卖掉了,五分钱一根油条,父亲肯定给我买。
有个人走过来问,这草多少钱一担?
我父亲伸出五个手指说,一把。
那人摇头说,不值。
你给个价,买卖不成人意在。
那人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父亲说,你看看草多好,你给这个数太少了。
那人说,你这草都压烂了,没火力。
那人说草压烂了,是有根据的。父亲把割来的黄豆,用平车拉到场上,赶老黄牛拉碌滚都能压好几次,一次压个把小时。所以,那豆草压烂了也不稀罕,但我敢保证豆草里一粒黄豆都没有。
又来了好几个人,但都没出到父亲五块钱一担的价。
晌午,父亲从包里拿出馒头,咸菜说,来,先吃点垫垫。
天快黑了,又过来一个人,给父亲伸出四个手指头,又伸出五个手指。
父亲说,你看看这草,多好,一点没招雨淋,你就给四块八毛。
那人摇头,说,我只出四块五一担,不卖拉倒。
此时,我多希望卖啊,可惜父亲摇头坚决不卖。
我心里顿时来了气,为了一担能多卖两三毛钱,这么重的一车草,再拉回家,下次还要拉回来,这不是瞎折腾吗?
我趁父亲啃馒头噎着了去找水喝时,把地上一个有火的烟头悄悄地填进了豆草里。
心想,草一着完了,也省我拉车了。
不一会,豆草就冒烟了。
父亲喝完水回来,发现豆草着火了,他立马脱下上衣,抽打着火苗,还不停地叫着,救火啊,救火啊。
集上的人,有的端着盆,有的提着水桶跑来。
火救下了,父亲对大家不停地作揖说,谢谢大家救了俺一家,这平车要是着了,我们一家往后生活就惨了。
我后悔了,就告诉父亲火是我点的。父亲听完举起带有粗茧子的右手举过我的头顶,但又慢慢收了回去。
父亲借来木杈,整理好烧剩下的豆草,甚至连烧了半截一根豆草都没丢下。他还了人家的木杈,二话没说,抱起我往豆草上一放说,趴好了,咱回家,下集再来卖吧。
我流着泪,悄悄滑下车,撅着屁股,用手推着车,与父亲一起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原载2018年7月5日《皖北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