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都在试图去想象时间的真相。我要去到五千年文博园,去看五千年时间的繁华。它就在那儿,就在不远的太湖县城。
远远地,有一座山,就坐在那儿,挂着时间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大地与苍生。也注视着此刻的我,如一粒甲壳虫,在大地时光的缝隙里,爬行。
太湖的新城大街,到处是人流,车流,到处是红红绿绿的喧哗。马路上流淌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商铺里播放着煽情的广告声。远处的工地,衣服上沾着石灰浆的民工,星星点点地撒落在高高低低的脚手架。沪渝高速公路,合九铁路,从远方飞驰而来,又呼啸而去,仿佛比时间还快。
我拨开身边的浮华与喧嚣,穿过幽深的时光隧道——一扇时间的大门,为我轻轻打开。
可是,我的目光没有那么宽广,那么深。我的眼目已经被几十年的浮华遮蔽,或者修改。好在已经人到中年,已经习惯了用弯腰或者仰望的姿势,去注目一座山,或者仰望一个人。此刻,我和身边许许多多远道而来的人们一样,在这个占据了几千年时间的村落里,寻寻觅觅。仿佛要寻找时间的出口。
我的目光充满尘垢,时间像烟云一样袅袅升起,飘向渺茫的内心。我注定是孤独的,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渐渐地,我像一粒微尘,被一场时间的大风掀起,吹进虚空的深处,在千年的大地上飞扬,或沉沦——不知会落到哪里,我将无法选择。
虚空是我一个人的虚空,飞扬或者沉沦,也是我的内心的飞扬或沉沦。而时间是寂静的,巨大而旷远的寂静。
我来自哪里?又将向何处去?在龙的图腾之下,在盘古开天地里,我的寻根问祖,无人应答。同一轮日光之下,是一个又一个朝代,是一段又一段繁华。时间的表情,在纵情的石头上,在大地根须里,一一复活。回到唐宋,回到秦皇汉武,大地如此恢弘。宫殿上的威仪,胭脂美人……雕版汉字,完好的竹简……时光如此灿烂。那些手握书卷、指点江山的人,那些身披盔甲、用刀剑舞光的人,他们在讲述着一个个千万年不老的故事,讲述着一段段穿越日月之上的人间传奇。我不知道,他们的影子,覆盖或遮蔽了多少如我般在时间的缝隙里寻寻觅觅的灵魂。
而我,依然在想象时间的真相。
一些青草长在空旷的地块,或者一些石头的缝隙里,长在一些人的面前,或者身后。群鸟飞过天空,一些鸟栖落在谁的头顶,或者马背上,然后又飞走。茶马古道,丝路上的马帮,一切都在汗淋淋地奔走或歇息,一切都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因此,我不知道,坐于江山之上安静地微笑着的老子,坐在马车上周游列国的孔子们,他们的智慧,是否就像不远处的那条长河,在人间某个朝代的兵荒马乱里,在时间的某个节点上,拐弯,或者改道?
历史的传奇,如大地草木,有的腐朽,有的新生。而我的内心,却变得从未有过的荒芜。远望那条穿城而过的长河,清澈的河水,在日光之下静静地流淌,泛着时间的光芒,流向下游,流向大地古老的雷池。太湖的老城,依旧在那边,贩子的叫卖声,荡漾着时间的温度。我想,我们永远都无法窥见时间的真相。
我在清明上河,在徽派江南的烟雨里,回到现实,回到此刻,手捏几枚刚刚落下的树叶,翻过来又转过去,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又把它们轻轻放进身边的流水。流水荡漾,涟漪晃动,渐渐地,流水中映现出时光的倒影。
其实,我并非一个虚无主义的人。而今天,这几千年的繁华,却映衬了我的虚无。终究我要回头,回到我自己的繁华里,在同一轮古老的日月之下,超度光阴。
走在太湖的大街上,我回眸一瞥,发现留给我们的,都是大地人间往事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