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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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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面

刘平勇

1

好又来燃面馆就在蒙城幼儿园大门的旁边。可以说是蒙城最好的燃面馆了。这所幼儿园是全市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能进这所幼儿园的孩子,其父母要么是当官的,要么是老板,要么是有钱人,总之,小老百姓的孩子,只能望园兴叹。因为地利,又加上这家燃面馆的燃面名声显赫,生意特别火爆。

大发很喜欢吃这家然面馆的燃面的。一个原因是,这家燃面馆的燃面味道极好,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进出这家然面馆的大都是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年轻的女人们,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这让三十岁了还没结婚的大发看着养眼养心。

从十年前打零工开始,到现在当上了一名堂堂正正的公务员,他至少在这家面馆吃过不下一百碗燃面。可是现在,大发想吃碗燃面都觉得奢侈了,因为燃面的价格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从原来的一块一碗到现在的六块一碗。相当于两斤大米的价格,四斤玉米的价格,十二斤马铃薯的价格。这三种粮食,无论是哪一种,都够他吃两天以上。他经常在心里算账,用自己每月二千块的工资,减去早点费,减去她和母亲一天的生活费,减去房租费、水电费、卫生费,减去母亲的医药费,减去必须的捐款、必须的随份子、必须的生活日用品,他就变得两手空空了。当然,还有一些不可预知的费用,比如肚子闹情绪拉肚子了,必须要吃药,比如不小心踢破脚趾了,要敷药,比如一不留神自行车碰到了人,要赔偿损失……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因此,大发吃饭、走路、骑车,都格外小心,低头走路,沉默不语,眼睛滴溜溜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是就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说他猥琐可怜,实在没有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气质。

大发明白,自己唯一能够节省的方面,就是从早点上入手。早点可吃可不吃。大发家在山区,小的时候,什么时候吃过早点了?多年以来,大发都觉得,早点这一词,只是城市人的专利,农村人一早起来就下地,哪有早点这个概念?那些必须开支的钱,是一分不能少的。特别是保住母亲老命的药钱,一个月至少一千块。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身都是大病,高血压、糖尿病、胃萎缩、腿脚不能动弹,哪样都是致命的。母亲下不来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大发请不起保姆,就只有自己照顾,但他又要上班,不能二者兼顾。有时大发下班回来,母亲实在憋不住了,就把屎尿屙在床上,弄得满屋子臭气熏天的。母亲知道大发的苦,多次拒绝吃药,多次企图自我了断,但都没有成功。有一次母亲用自己的裤带勒自己的脖子,但她没有了自杀的力气;又有一次,母亲说睡不着觉,要大发为她买安眠药,大发立即警惕起来,每次就给母亲一颗。母亲说很起作用,吃了能睡觉,每天都要吃一颗。有一天,大发忽然发现,母亲把安眠药存了起来,居然存了十一颗。大发明白了母亲的用心,她想用安眠药自杀!还有一次,母亲用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但她没有死,她实在没有力气自杀。

每次母亲都痛哭流涕,说,儿呀!妈不想为你增加负担,妈这样活着有啥用呀?妈死了,你把药钱节约下来,好好找个媳妇,为我生个孙子,好好过日子!你爹心狠,你才八岁就丢下我们娘俩去享福了!妈看着你老大不小的还一个人,心里难过。

大发跪在母亲床前,泪流满面,说,妈,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也死了,我还咋个活?大发咬了咬牙,说,妈,你要答应儿子,好好活着,你要是还想寻短见,儿子跟你一起走!母亲哭了,灰白的头发颤抖着,说,儿呀,妈答应你,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

2

大发的领导常常因为工作上的一些细小事情狠狠地批评他。领导批评职工本来是很正常的,但领导的语气转了弯,变了质,在批评的基础上带了浓郁的挖苦讽刺和不屑,这令大发更自卑。特别是在董晓琴面前,领导以那种方式批评他,他更受不了。他对董晓琴有意,董晓琴对他也有好感。董晓琴对他的态度,决定着他的快乐和忧伤。

董晓琴比大发晚一年考进这个单位来的。她个子不高,最多不超过一米五,身子略有些胖,第一眼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大发慢慢琢磨,终于发现,董晓琴的腿比较短,上身就显得比较长。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大发心中的美好印象,因为董晓琴,因为董晓琴的脸长得很有特点,这特点又恰是大发喜欢的。她的皮肤白皙红润,还隐隐约约有些黑点,就像老家的杏子,一看上去就令人欣喜快乐;她柳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饱满温润、牙齿整齐白净。尤其是那一头长发,扎成马尾辫,乌黑飘逸抵达臀部。这样的女人,与城里人的审美观来看,肯定算不上什么美女,可对于大发来说,她就是十足的美女了。董晓琴这样的长相,十足就是金沙江边姑娘的长相,而大发,就是金沙江边的男人,他喜欢这样的长相。这种长相,朴实、生动、充满活力,就像雨水中的山茶花,野性,不金贵,但却养心养眼。后来事实证明,董晓琴果然是金沙江边的人,离大发家只有三四十里,自然,他俩的距离就近了。

大发和董晓琴的办公桌面对面,大发一抬头,目光越过电脑的顶部,就可以看见董晓琴有着乌黑长发的头顶。这个女孩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不声不响的,只是偶尔,会举起白皙的双手,像伸懒腰一样放松一下自己,然后前后左右摇一摇头,转一转脖子,明亮亮的目光快速看一眼大发,好看地笑一笑,就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大发喜欢这种感觉,那么好看的女孩坐在自己的对面,心里暖暖的、痒痒的。他俩很少说话,但董晓琴第一次坐在对面时,他俩是说了至少三分钟话的。

大发说,看你的模样和说话的口音,你应该是金沙江边的人?

董晓琴粉脸上的小黑点忽然生动起来,她说,你咋知道的?我家是金沙江边清水沟的。

大发激动地说,我家是金沙江边黑石滩的,隔你家只有三四十里路。两人东拉西扯又说了一些,显得特别的亲近。

董晓琴来得早,擦桌子的时候,会连大发的办公桌擦了。大发也就有意识来得早一些,把董晓琴的桌子也擦了。有好几次,还亲自把董晓琴的玻璃杯洗干净,然后续上开水,董晓琴一进办公室,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水,就会把玻璃杯捧在手里,热情地对大发说一声谢谢!有一次董晓琴带来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一个给大发,一个给自己,大发吃着馒头,眼睛有些湿,他怀疑是馒头的热气所致。

可这样的好景不长,准确说只有三个月零十天。这三个月零十天,大发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幸福中,他一改往日愁眉不展的猥琐样,脸色红润了,目光有神了,精神状态好得不得了。同事们都善意地揶揄他,说,大发,是不是遇到狐仙了?还是彩票中大奖了?大发不说,只是一个劲地笑。他非常明白,那三个月零十天,来上班的时候,他都一改过去的习惯,就是不走幼儿园门前那条拥挤的大街,而走旁边的那条小巷。他不再讨厌那条小巷的孤寂和空洞了,他反而觉得那小巷清新怡人。大幅度地蹬着自行车在小巷里奔跑,风清气爽的,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像轻音乐一样的动听。幼儿园门前大街上的那些曾经让他心动过速的美臀细腰丰胸长发,瞬间高度集中,合成一人,那人就是董晓琴。

可现在,董晓琴忽然变了,脸上写着忧郁的神色,她沉默寡言,也不跟大发说一句话。大发感到郁闷,他曾试探性地对董晓琴说,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要是这样,就说出来,说不定他大发还能够帮上点什么忙。可董晓琴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她不再伸懒腰似的活动筋骨,不再晃动脑袋放松颈椎了。随之而来的是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随之而来的是领导经常光顾大发和董晓琴的办公室,脸上的严肃样子不见了。当然这指的是面对董晓琴的时候。当他的目光面对大发时,领导的严肃瞬间又回到脸上。领导夸奖董晓琴做事认真细致,有创新精神,写的汇报材料,连市上的领导都夸奖。夸奖完董晓琴后,领导总会把大发当做反面教材说一通,说大发做事拖沓、草率、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的,但标点符号和字,总出差错,说大发也算一个老员工了,怎么不多像董晓琴这样的新员工学习呢?今后你大发写的材料,拿给董晓琴把关后再送给我!大发的脸火烧火燎的,红一阵白一阵的。大发不断地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对人谦恭,工作也认真积极,写材料也没出现什么像领导说的那些错误,可领导为什么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

后来,大发看见领导和董晓琴在一起两次。一次是夜间十一点。母亲胃疼得厉害,而家里的止疼药又没有了,大发到一家小药店去买止疼药,大发就看见领导和董晓琴一前一后从一家洗浴室出来。大发赶紧躲在墙角,没让领导发现。另一次是晚上九点,母亲忽然想吃汤圆,他到夜市去买,就看见领导和董晓琴走在一起,向着夜市隔壁的一家歌厅走去。大发赶紧躲进人群里,好像是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大发的心很痛,他知道他最喜欢的山茶花被领导摘下来了,而且紧紧地握在手里,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否则就会遭到领导的斥责。

现在的大发,又变成原来的大发了。整天推着破自行车,行走在幼儿园门前拥挤的大街上,外表若无其事、内心心惊肉跳地欣赏着那些送孩子来上幼儿园的女人们。

3

大发狠着心肠,吃着燃面。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个美丽女人的谈话,会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的对面是两个年轻美貌的的女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长发的,戴个金丝眼镜,模样儿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小龙女,大发就喜欢这种装束的女人,看上去养心养眼,就像看荞花洋芋花一样,觉得离自己比较近。短发的,就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看上去大气端庄,但大发觉得这种装束离自己很远,是隔着屏幕的。

短发女人说,杨姐,我真的跟这个狗日过不下去了,整天只会不分白天黑夜的打麻将。人呀!真他妈善变,谈恋爱那会,哪是今天这个屌样?又文静又帅气又会哄人,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办法摘给你,就是飞着的鸟,他也能够哄下地来。哪妨,我一怀着孩子,狗日就变了,变得面目前非了!杨姐呀!我跟你讲过好多次了,我生孩子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打出租车去的,你说伤心不伤心?

长发女人说,小丹呀!姐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那个畜生,看外表人模狗样的,其实畜生都不如,你他妈要想当官,有那个球本事你自己去争啊!还想打老娘的主意!

短发女人说,打啥主意啊?

长发女人说,畜生都做不出的主意。狗日是想把我拿去上手他的领导,你不知道,那个狗日的领导,又黑又胖,简直就是一头猪!看着就恶心。

短发女人说,那后来呢?

长发女人说,哪有后来,吃过一顿饭,简直倒胃口,真不明白,那么难看那么粗鲁的东西,也能够当上那么大的领导,这个世界真他妈见鬼了!

短发女人说,他不是当上官了吗?

长发女人说,那叫官吗?就在那个屙屎不生蛆的鬼部门,当个小鬼头。他没把我当人,我也不会把他当人的,把老娘弄鬼火了,他想戴的官帽子戴不上,老娘给他多弄几顶绿帽子戴上,看不把他热死才怪!长发女人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短发女人也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说,杨姐,明早送孩子来,我们还是在这家吃燃面,味道还真不错!

大发看着两个美丽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看上去那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也烦恼丛生呢?最令大发吃惊的是,两个女人说的话和她们的形象,太不搭界了。那么美丽的躯壳,那么粗鲁的语言,总是让人遗憾和伤感的。这么私密的话,本来是应该烂在肚子里的,可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这种人声鼎沸的场合说得掷地有声,这让大发弄不明白,现在的女人究竟怎么了?尽管如此,大发依然喜欢着长发女人的模样,大发依然对长发女人充满了极大的好奇。什么样的男人,愿意把自己漂亮的女人拱手送给别的男人?至于短发女人的遭遇,大发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这种遭遇,当今社会,实属普遍。

4

大发走进办公室,对面没有董晓琴的影子。大发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董晓琴到哪里去了呢?一大早难道就跟领导幽会去了?大发看了看桌上花瓶里已经没有水了,就端着花瓶到洗手间去接水,顺便看一看领导的办公室,领导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大发叹了一口气,心里恹恹的。

他坐在办公桌前,眯着眼睛,耳里又回荡起那两个漂亮女人的对话。她们是干什么的呢?他们的男人又是干什么的呢?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厌恨起她们的男人来,尽管他不知道她们的男人是谁?他在心里说,你这狗日的男人些,这么好的女人在身边不懂得好好爱,你还有心去打什么麻将?你还想把她送给别的男人?活该!像这种乌龟王八男人,就是该多给他戴几顶绿帽子,让他喘不过气来,热死他!

第二天早上,大发估摸着第一天的时间走进燃面馆,六块钱一碗的燃面,确实让人心疼。可大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去见一见那两个女人,她们昨天说过的,送完孩子,还到这燃面馆吃燃面的。燃面馆内很拥挤,大发坐在一个角落里,强忍着燃面诱人的香味,慢条斯理地吃,他怕自己吃完了燃面,那两个女人还没有来。大发眼睛总是扫视着进门的每一个人。长发女人进来了,她今天穿一件黑底白花的连衣裙,漂亮得像仙女。长发女人扫视了一遍面馆里的人,然后从一个棕色的皮包里拿出手机,轻声说,小丹,你咋还没来呢?哦,什么时候发烧的?退下来了吗?那就好,那就好,那么明天见吧!

长发女人在大发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她轻轻理了理长发,然后就把目光看向门外,好像坐在她对面的大发根本不存在一样。可大发的心却跳得很快,他与长发女人的距离最多一米,他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能用眼角的余光透过镜片看到她忧郁的眼神,还有白嫩的手腕上绿莹莹的玉镯和淡蓝色的经络。大发莫名其妙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他快速吃了一大口燃面,但又不敢随心所欲的咀嚼,他就极斯文地慢慢咀嚼,然后又极斯文地把那一大口燃面咽下肚,那种别扭只有他自己才能够体会。燃面只吃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他却一口都吃不下去,按照往日的惯例,他是要把碗底的佐料都舔光的,可今天他就是吃不下去,他总觉得自己的吃相很粗鲁。大发忍痛割爱站起身,往外走,他想大胆地看一眼长发女人,可他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他发现长发女人像一个雕塑,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

大发推上自己的破自行车,打主意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今天他没有半点心思欣赏大街上妖艳的女人们了,脑海里就只有那个长发女人的模样,鼻孔里就只有长发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她是干什么工作的?做生意?全职太太?她那个想把她上手别的男人换官当的男人又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

受好奇心的驱使,大发忽然产生了跟踪长发女人的念头,这一念头一冒出头,就长得枝繁叶茂。大发赶紧掉转车头,找一个能看见燃面馆大门的角落站着。

长发女人出来了,向着小街走去,步伐均匀,不快不慢,高跟鞋的声音很悦耳。大发推着自行车,跟在二十米远的地方,出了小街,就是一条大街,车水马龙的,长发女人走在人行道上,忽然弯下腰,好像是整理她那双乳白色的高跟凉鞋,大发看见了一个浑圆的臀。大发身子一个激灵,瞬间闭上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长发女人已从人行道走到了大街的中部,他赶紧推上行车赶过去,刚要踏上人行道,红灯亮了,密密麻麻的车子把他隔在路边,街的对面是华南大厦,他看见长发女人走进了华南大厦金碧辉煌的大门。大发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弄清楚了,长发女人住在华南大厦里。大发也明白,住在华南大厦里的人,不是老板就是当官的,人们都把华南大厦称为富人区。

大发这次迟到了二十分钟,好在领导没有在,对面的董晓琴也没有在。要是在往常,大发即便迟到一分钟,只要被领导发现,都会受到狠狠的批评。

大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水,坐在办公桌前,眯着眼睛想,那么漂亮的女人,就应该住那么好的地方。可住在那么好的地方,怎么还那么的不快乐呢?转念又想,咦,这个董晓琴去哪里了呢?领导又去哪里了呢?一个单位的一男一女同时消失,这意味着什么?大发叹息了一声,打开电脑,准备完成领导交给他的那个调研报告。

5

母亲的肚子鼓涨了起来,呼吸困难,没有了小便,医生说,这是糖尿病引发的并发症,她的心脏被胸腔里的积液泡着,随时都有停止呼吸的可能。医生说,即便有再多的钱,最多也就缓解一下,建议开点药,还是回家去吧!大发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他确实没有钱,他所有的积蓄不会超过两千块,两千块对于这样的病,真的是杯水车薪。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家,回家,就是等死。在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母亲了。医生说的也不一定对,万一母亲的病能够治好呢?母亲那么善良,苍天怜悯母亲让母亲的病好起来呢?大发潦草地回忆过去的母亲,不言不语的母亲一生善良,一生奔波,落下一生的痨病,却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大发决定借钱,可跟谁借呢?他想到他的师专同学,可他的同学大都还在社会上漂着,连工作都没有找到,许多同学都在考公务员这根独木桥上拥挤,可挤过去的毕竟寥寥无几,即便挤过去了,就像自己,哪又有节余的钱呢?后来,他想到了自己师专的老师,老师热爱文学,大发也喜欢文学,在学校里,老师很欣赏他。可要跟老师借钱,那有多难为情呢?大发实在没有办法,还是去找老师。老师说,他在半年前,老婆忍受不了他的清贫,跟一个煤炭老板跑了,把他三万六千块钱也卷走了。现在,他的工资扣着房款,每月只剩下点生活费,实在没有钱。老师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好一会儿,然后又把钱包拿出来,把所有的钱放在桌子上,捡起五百块来,重新放在钱包里,说我留下五百块做生活费,你全拿去吧!大发一边数钱,一边流泪,一共六千八百二十元。于母亲的病,这点钱显然是不够的。

大发想到单位去借钱,但单位总的只有七个人,他在这个单位已经三年了,人情冷暖已经看透了,他实在不想在单位上丢人,他想过,要是丢人能借到钱,那丢了也就丢了,可他预感到,即使丢了人也是借不到钱的。他在单位,那么的无足轻重,就像一片轻飘飘的鸡毛,没有人会把他当人的。

董晓琴看着大发生铁一样的脸和发红的眼睛,就说,大发你一定遇到了难事?

大发摇摇头,居然把眼眶里的一滴泪摇了出来。

董晓琴说,大发,你要是遇到了难事,就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毕竟我们还是老乡!

大发看着董晓琴真诚的脸,就说,我母亲病了,很严重,要交很多钱,我凑不够。

董晓琴说,还差多少?

大发说,至少还差四五千。医生曾经跟大发说过,如果要住院,至少要先交一万块的住院费。

董晓琴说,你等着,四五千块我还能凑出来,我向领导请个假,打车回去拿来!

董晓琴话音一落就出了门,董晓琴一出门,大发的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心里有些愧疚,过去他觉得董晓琴见利忘义属无情无义之辈,其实董晓琴还是重情重义的,他虽然喜欢董晓琴,可自己哪配得上让董晓琴喜欢呢?

董晓琴借了五千五百块钱给大发,她说,本来有六千的,我要留下五百做生活费。

大发交了一万块的住院费,余下的钱准备为母亲买营养品。

大发的心,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觉得活在这人世间还是很美好的,毕竟好人还是很多的,像自己的大学老师,像董晓琴。还有单位上的人,有三个向他问候过,问他母亲的病情是否好转了。还有领导,经常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领导,语气温和地对他说,大发,听说你母亲得病很重,给你十天的假,你就好好照顾一下你的母亲!毕竟,一个人,只有一个母亲嘛!领导又好看地笑了笑,说,祝你的母亲早日康复!这一天,大发的心无比的温暖,就像寒冷的冬夜升起了一颗金光闪闪的太阳。

6

大发整天守在母亲的病床边伺候母亲,不停地安慰母亲说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母亲张着没有牙齿的黑洞洞的嘴巴一边喘气一边笑一边流泪。

钱,像流水一样在医院的河道里哗啦啦地流走了。大发忽然想起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有一张一百零五块的稿费单。这张稿费单是一家省报寄来的,这是他零零星星的稿费钱中最多的一张。大发在工作之余偷偷写些豆腐块文章,向大大小小的报刊投稿,可这些稿子,就像发育不良的种子,偶尔才会冒出一个小芽来,大发看着这些小芽,就像母亲看着死里逃生的儿女一样的惊喜。大发每当领到稿费单,都会把稿费单端正地放到办公桌的抽屉里,每天来上班都会把它认真地捧在手里,喜悦地看上两眼,再轻轻地放进抽屉里。大发到邮局取钱的时间,总是汇款单到期前的一两天,他明白,只要钱一取到手,很快就会被用出去,汇款单在抽屉里,每看一眼,心里都有一份喜悦,灰暗的日子也就有了一缕亮色。

大发记得,第一次领到汇款单,那是二十元,他高兴得真想大吼一声:我领稿费了!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不能让单位上的人知道他写文学稿,知道了,大家肯定会认为他不务正业。但他又觉得憋得慌,他觉得自己的成功和喜悦,不跟别人分享就会爆炸。可跟谁分享呢?他想来想去,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人。于是他就把稿费单折叠了一下,一半放在衬衫包里,一半露在外面。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还发出嘘嘘的声音,他希望坐在对面的董晓琴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露在外面的汇款单,然后惊奇地说,哟!大发,你衬衣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要掉了呢!那他就赶紧拿出来,压住心底的喜悦,平静地说,一张稿费单,谢谢!大发希望看见董晓琴惊奇地睁大眼睛,说,大发,你都领稿费啦?都吃外快啦?快拿来我看看,多少呀?大发,你真了不起!你是我们江边人的骄傲和自豪呀!我们江边人还没有哪个用文字换钱呢!大发就不好意思地笑着,递过去……

可董晓琴头也没抬,也没说话。大发很失望。大发就走过去,装着请教业务上的一个问题,他一弯腰,那稿费单就掉在了董晓琴的桌子上。董晓琴拾起来,随手就递给了大发,说,你的东西掉了。大发接过来,看了看,说一张稿费单。董晓琴果然睁大眼睛看着大发,笑着说,稿费单?你在外面发文章了?看不出来嘛!多少,拿我看看!董晓琴一看,叹息了一声,我还以为两千块呢!原来是二十块,什么狗屁刊物,给这丁点儿钱,打个车去取还不够车费呢!大发的心咯噔一下,说,就是就是。董晓琴忽然笑了笑,说,明早请我们吃早点吧!你看,六个人,六块一碗的米线,共三十六块,你再添上十六块,为你庆贺一下吧!这不是一般的早点,是非常有意义的早点,叫大发稿费早点!大发一惊,然后笑了笑,爽快地答应,说,好,一定一定。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领导拿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稿的一个调研报告走了进来,严厉地说,大发,我告诉你,请你还是以工作为重,你看你这文章,文理不通,逻辑错误,该说的问题说不清楚,不该说的问题,像老妈妈的裹脚又臭又长。我看你的水平不是这样的臭嘛!是不是把精力花去苦稿费了?!大发一下就懵了,领导怎么会这样说呢?自己费了心血写的调研报告真的是一堆粪吗?大发此后发表文章领了稿费,再也不敢与人分享了,他只是偷偷一个人哄自己高兴。

现在大发手里没有了钱,他忽然想起办公室抽屉里的稿费单,白天去拿,他觉得遇到同事不好,就干脆晚上去拿。当他打开门拉开灯,眼前的情景把他吓得七窍生烟。各种布料丢了一地,一对裸着身子的男女相拥着坐在沙发上惊奇地看着他,是领导和董晓琴。大家都迟疑了至少五秒钟,大发忽然从梦中惊醒似的,把门拉上转身就跑,边跑边说出一句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样的话:我真的是来拿东西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发回到母亲身边,依然六神无主,他发现领导和董晓琴肯定是有一腿的,但他们咋个能在办公室那样呢?领导不是有办公室吗?怎么偏偏要在他和董晓琴的办公室呢?怎么自己又要偏偏撞上呢?后来大发忽然醒悟,这段时间群众路线抓得紧,领导宾馆开房出的问题多如牛毛,于是领导就转移到办公室来了,他们以为这样更安全。

第二天,领导就打来电话,声音很温和,说,大发,你母亲的病情好些了吗?大发的心跳得厉害,说,好些了,好些了!谢谢!谢谢领导关心。

领导又说,昨晚你到哪里去了?

大发的血液一下往上涌,他脑海里犹如涨潮一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怎么回答呢?向领导认错,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大发的脑子像一架高速旋转的发动机,最多五秒,大发轻声说,谢谢领导关心,我昨晚一直在医院陪着我老娘。

领导呵呵笑了一声,说,对,这么做,对!你昨晚一直陪着你老娘,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很好!

领导又说,这样吧!大发,你老娘什么时候病好了,你就什么时候来上班,你手里的工作,我安排其他人暂时顶上。

大发挂了电话,脸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沉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他刚嘘完一口气,心里又像砸进了一个秤砣,实突突地闷疼。领导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7

大发的母亲还是死了,大发货真价实的人财两空了。但大发一点不后悔,钱没了可以去挣,只是娘没了,他十分悲伤,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走了,他就像一棵孤零零的树,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大发本来就瘦的身子,又瘦了一圈,像一根枯树枝。母亲的葬礼虽然简单,但单位上的六个同志都去了,而且还随了份子,领导随了三百,董晓琴随了二百,其他的都是一百,这对于大发来说,是很重的礼了。他的心里很温暖。当他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泪水总是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大发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是心里却什么都发生了。他不敢看董晓琴,董晓琴的裸体白亮亮的,像一道激光,在好长一个时段让他失明。他偷偷瞟了一眼董晓琴,他看见董晓琴光洁雪白的脖颈上扎着一块淡蓝色的丝巾,像一只欲飞的蝴蝶。董晓琴长发披肩,脸又粉又红,真的有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可这种美,瞬间就变成一棵又一棵的毒针,扎在大发的心上。大发感到伤心,董晓琴跟自己同是江边人,同喝金江水,养出来的那么好的身子,却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却让一个至少大她二十岁的黑脸男人强行霸占!不!要是董晓琴主动投怀送抱呢?

大发的悲伤很快就被他自己化解了。大发想,你悲伤啥呢?董晓琴与你有啥屌的关系?人家怎样是人家的自由,有你啥相干?

领导走了进来,亲切地说,大发,看你瘦成这样,还是要保重身体啊!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很好!家里还有啥亲人?

大发说,没有了。

领导说,就你一个人了?

大发说,就我一个人了。

领导说,看你的简历,你都快三十了吧?

大发说,嗯。

领导说,还没女朋友?

大发说,没。像我这样的人,要啥没啥的,哪个看得起?

领导说,不,你还是很优秀的,有文采。还是创造条件,抓紧找一个,成个家!

大发感动了,说,谢谢领导关心。

大发脑海里瞬间闪过与自己交往过的女人,那些女人,就像秋天的的树叶,飘飘的,没有一个落在实处。第一个,是江边女人,山茶花一样漂亮,相处了五年,拉过三次手,摸过两次胸,但见他二十八岁了还没找到工作,就嫁到四川去了。第二个在县城做生意,相处了十八天半,开始说喜欢他的老实,在第十九天的上午,因为一件小事,说他,像你这样老实,在这个不老实的社会,不饿死就是老天有眼了。第三个是个教师,家在城里,相处了十三天,那女子请大发到她家吃饭,女子年迈的父母让大发杀一只鸡,大发从来没有杀过鸡,勉为其难杀了,却没杀死,那鸡在屋子里飞了三圈,鲜血溅满了屋子,还让女子父亲的白衬衫变得红梅花儿开。最后分了,女子的父亲鄙夷地说,一个连只鸡都杀不死的男人,今后咋个生活?第四个是跑保险的,香艳无比,她让大发带她去喝咖啡,大发从来没有进过咖啡店,结果是女子带大发去,大发对喝咖啡的无知,让女子很反感,最后一结账,两杯咖啡居然三百六十元,大发只有三百元钱,最后是女子补上六十元才结了账。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大发头晕乎乎的,显然,那么贵的咖啡把大发搞懵了。大发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嘴里说,这哪是咖啡啊?分明就是海洛因!结果大发从西边走,那女子却头也不回朝东边走了。那女子当然不知道,那三百块钱对于大发有多重要。那几乎是当时的大发所有的积蓄,是母亲五副中药的钱。母亲还躺在病床上喘气呢!第五个,应该是董晓琴。不,这只是大发的一厢情愿,董晓琴根本没把你大发看在眼里。就不提了。

从此,大发就对女人有了厌倦,但体内却又时时涌起翻滚的浪花,那是肉体对他内心的背叛。后来他忽然发现,他喜欢从幼儿园门口的大街上缓缓而行,看着满眼的漂亮女人,他干渴的心,就有了几分湿润。

8

大发看见长发女人站起身,往门外走,大发赶紧把最后一口面扒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往外走。长发女人今天穿的是一条蓝灰色的牛仔裤。乳白色的蝙蝠衫,脖颈上还扎一块翡翠色的丝巾,看上去清纯得让人心疼。

长发女人提着一个乳白色的皮包朝着那条小巷走去。清晨的阳光脆生生的,照在她绸缎一样的黑发上,微风轻轻拨弄着长发,几缕不安分的长发便在阳光里亮闪闪的,有着金子一般的质地。大发推着自行车,离长发女人十米左右,他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大发身心感到无比的愉悦,长发女人精致浑圆的臀部有节奏地轻轻摇晃,他的心也随着摇晃,似梦非梦。

一声惊叫惊醒了大发。一个卷发男人向着他飞奔过来,长发女人已摔倒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个飞奔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喊,抢人啊!大发瞬间明白了,把自行车一横,那个卷发男人被自行车一绊,摔倒在地上,大发猛地扑过去,抱住卷发男人的双腿,卷发男人拼命挣扎,但挣脱不了,就拔出腰间的刀,狠狠地在大发手臂上扎了两刀。大发手臂鲜血直流,但始终不放手,被喊声惊醒的人们涌上来,一起制服了卷发男人。

大发被送进了市人民医院,陪在他身边的是长发女人。

大发的伤口缝了二十针,由于流血过多,脸色苍白。长发女人后来知道大发是个公务员,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心里很疼,就每天为他送饭,为他做营养品,什么土鸡汤,鸽子汤,王八汤,什么营养,就做什么。期间,长发女人问过大发的名字,大发如实回答了。又问大发家住哪里?在哪里工作?大发说老家在金沙江边,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现在在城郊租房住。至于在哪里工作,大发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工作的单位地志办,是一个十分冷背的单位,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单位。当初之所以考这个单位,就是因为害怕热门的单位竞争太激烈。大发当时的想法就是,只要有一个工作就行。他考了四次热门的单位,都淘汰了。长发女人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李霞,原来在毛纺厂当办公室主任,后来毛纺厂垮了,她就下海做生意,主要经营家居用品。她的女儿娇娇五岁了,在上幼儿园。

李霞说,谢谢你,大发,那天要是包被抢了,损失可就大了,她所有的银行卡、证件都在包里,现金倒才两万,她准备去付一笔生意款的。要是那些卡和证件丢了,那就出大麻烦了。

住院期间,是大发最幸福的人生时光。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那么美丽的女人整天为她送好吃的,还坐在床边陪她说话,她看他的伤口时那种心疼的模样,让大发想哭。那长发撩在他的手臂上,痒痒的,那香味飘进他的鼻孔,悠悠的。大发巴不得自己一直这样住在医院里,但他又想,在医院里多住一天,李霞就要多付一天的医药费,这医院每天的费用高得惊人,他曾问过护士,护士说,每天不会低下三五百的。于是住了十天的院,大发就要求出院了。

应该说,大发心里一直纠缠着一个神秘的问题。那就是这么漂亮的李霞,她的男人怎么会拱手把她送给别的男人呢?大发的脑海里时常想起燃面馆里那两个美丽女人的对话。那对话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不可思议。李霞的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他究竟在什么部门做一个什么样的官?他对这样的男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好多次,大发都想问一问李霞,但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怎么能开口呢?这是人家的隐私呢!

有时大发又会感到羞愧和害怕,要是李霞知道他跟踪她,他在她的后面欣赏她的腰身,嗅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她会不会恼羞成怒,骂他是臭流氓?

在住院的第九天,那个神秘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领导打来电话,问大发病是不是好了。要是好了,就来上班,说大发耽搁的时间够长的了,再不来,就要停发工资了。大发住院的当晚就跟领导请过假的,说自己患了阑尾炎,要住院,要请一段时间的假。

大发脸色苍白,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大发说,领导,对不起,快好了!最多再是两三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李霞刚好送饭来,就说,大发,是谁呀?看你那么紧张!

大发用手抹了一把汗,说,没事,没事,领导,领导要我回去上班!

李霞说,什么狗屁领导,你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呢!不给你奖励就是好的了,还那么催着去上班?

大发笑了笑说,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呀!不就是碰巧碰上了吗?不就是随便拦一下吗?

李霞说,要不是你坚决反对,我早把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招来了,让他们好好宣传宣传你!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就好了。

李霞的手机响了。李霞听了一会儿,忽然高声说,杨大海,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想要娇娇,休想!你那点烂事,老娘早就一清二楚了,那个叫董晓琴的小骚货,俗不可耐!老娘早跟她摊牌了!

李霞优雅地把手机放进包里,然后怪异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一声,想跟老娘玩,看你那德行!

大发惊得像遭了雷击一样,呆在床上。他在心里说,杨大海,不是自己的领导吗?董晓琴,不是自己一个办公室的老乡吗?

李霞说,大发,你怎么了?

大发说,没,没,我觉得心跳得厉害!

李霞说,那我叫医生!

大发说,不,不,不要紧的,马上就好!

李霞紧张了,看着大发怪异的模样,说,大发,你到底怎么了?

大发喘了一口气,说,你刚才叫杨大海?!

李霞说,是啊,怎么了?他是我老公,要跟我离婚,还想要娇娇!你认识?

大发说,不认识不认识!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也叫杨大海。

李霞说,哎!不说这些了,晦气!你好些了吗?

9

大发出院了,他心里很忧伤,他明白,今后要见李霞,只有经常到那家燃面馆吃燃面了,因为李霞经常在那里。还想跟踪李霞,已经不现实了。他觉得对不起李霞,李霞为他交了住院费七千块,出院时,死活要给他两千块,说是营养费,也是报答费。说他帮了那么大的忙,有啥需要帮助的事,就找她。李霞把电话号码留给了他。

大发断定,那个杨大海,那个自己莫名其妙害怕的领导,就是李霞的丈夫,就是把李霞拿去上手领导换官当的李霞的丈夫!他忽然鄙视那个男人,他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一泡粪,那么好的女人啊!不懂得珍惜!

10

大发去上班了。董晓琴早到了,坐在对面。董晓琴说,大发,病好妥了吗?

大发看着董晓琴,她的脸没有了过去的红润和光泽,头发也有些凌乱,好像瘦了许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董晓琴似乎老了十岁。

大发的心很痛,他不想说话,心里裹着一团莫名的愤怒。好半天大发才冷冷地说,好着呢!

领导进来了,丧着的脸像乌云一样又黑又湿,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大雨倾盆。领导的心情显然不好。要在平时,大发肯定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两腿颤抖,热汗涔涔了。可今天,大发一点也没有害怕的迹象,他是那么的镇静,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自己才是领导一样。大发冷冷地看着领导,眼睛一眨不眨,嘴角还有一丝嘲讽的笑容。领导忽然不适应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皮鞋,又看了看一脸惊愕的董晓琴,又看了看办公室的四周。然后大吼一声:大发,你狗日看什么看?难道老子脸上长得有花?

大发还是没动,目光像两把冷箭,直直的刺着领导。然后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然后喘着气说,粪呀!一泡粪呀!真的一泡粪呀!

领导摇了摇头,说,狗日疯了,一定疯了!董晓琴,你帮我联系一下精神病院!然后一转身,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11

大发第二天一早,就进燃面馆,狠着心吃了一碗大碗的燃面。他想,老娘死了,今后就再不为老娘出医药费了,他把老娘的医药费拿来吃燃面,绰绰有余。每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见李霞了。李霞果然来了,依然是那样的漂亮,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在众人的目光中,大发感到自己无比的荣耀和幸福。

当大发幸福地走进办公室时,忽然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在领导的指挥下,不到三十秒钟就把瘦小的他捆绑了起来,抬到楼下的一辆面包车上,送进了精神病院。他拼命反抗,用头去撞人和车,但被制服了。

领导和医生都说,病得很厉害!属于躁狂症!很危险的,会伤害人的!

领导笑着跟医生握手,说,劳驾你们了!费用嘛,就挂在我们单位上!

医生说,没事的,比这么危险的病人,我们医院多的是,我们会有办法的!

首发于2015年第8期《安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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