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光是医治我失眠的良药（组诗）

春天躲在冬天的身后

春天躲在冬天的身后，和我

玩起了捉迷藏

雨水躲在乌云后面

草芽躲在泥土下面

幸福藏在甜蜜的语言中

冬天的寒冷、休眠和安息

就像一个战士身上的铠甲和护身衣

春天躲在冬天的身后

我们看见了幸福，但我们不说

春风越过山岗

春风越过山岗，他们顽皮起来像一群

快乐的孩子，而忧郁起来

却又像童话书里的公主

我只能从风速分辨它们的心情

风刮得急了，我就坐在院子里等待

风速放缓，我就站在村口静候

这，多么像等我回家的老祖母

等待的心，焦急而灼热

大杨树开始冒出嫩芽，杨柳枝

开始抽出鹅黄，春风越过山岗——

一场抒情的雨，被春风携裹着

春雷响，春风会像撒糖果一样

让春雨飘在村庄、田野和河流上空

扎篱笆的母亲

削尖的杨树枝，扎进泥土，用黄麻绳捆住

沿着菜地绕一圈

扎篱笆的母亲，要给白菜、萝卜、青椒

安一个家

太阳来做客了，就取出白菜的白

月亮来串门了，就取出青椒的青

星星用儿歌换回丢失的童年

萝卜把根茎修炼成冬天的寓言

扎篱笆的母亲，穿着朴素的单衣

那是我年轻的母亲，为了一家四口的生计

她在菜地里已经忙碌了一天

大地的子民

秋收。父亲收割完最后一束水稻

会把稻穗撸下来，撒在稻田里

“让鸟儿们去田里啄食，

都是大地的子民，不能饿着它们。”

秋阳在我们身后，拉长了

我和父亲的背影，似在深情注视

故乡的月光是医治我失眠的良药

回到故乡，睡在那张一米八的大床

即使铺床用的是稻草或者麦穰

也能够让我安然入睡

稻草的香味和麦穰的香气

总能够让我找到安宁的旋律

月光适时地走进农家小院

让我眼前的世界，变得素净、古朴

睡在床上，凝望天际的月光

夜开始变得漫长，仿佛睡眠成了

古老的守望

夜深人静。父亲守着牛棚里的老黄牛

母亲守着她的一缸老咸菜

我守着漫长的夜，梦中感恩乡村的哺育

一只麻雀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打谷场上，衰老的麻雀

张开了双翅，把头一点一点

埋在翅膀中

直到没了气息，肉身变得轻盈

翅膀上的羽毛，失去光泽

这让我想到了祖母去世前的那个午后

她坐在竹凳上，把穿过的衣服

叠整齐，然后靠在门上

低首，安详地离开人世

祖母活着时常说，人如鸟雀

追求的是，来去自如

五月麦子的自述

比起大型联合收割机，我更喜欢

镰刀的锋利，以及割麦人身上荡漾的

生命的气息

当镰刀碰撞五月的热浪

当麦子倒伏在五月的麦地

仿佛古老的仪式

在大地上展开，那一刻

大地是宣纸，镰刀是抒情的毛笔

一排排的麦子

怎么看，怎么都像

一行行自然生长的诗句

五月。镰刀是最优秀的抒情歌手

只要它开口

麦子的香味，就会被唤醒

麦子的香味中，住着日子与江山

住着一年又一年的希望与风景

雪为何是白色的

一夜大雪。翌日清晨，推门见景

白茫茫的世界，房子是白色的

田野是白色的——

雪中被狼狗追赶的野兔

也是白色的

这白色的雪，干净的雪，被兔子脚印

和狼狗的脚印，踩出斑纹的雪

活在记忆里，不曾融化的

童年的雪……

和儿子谈到我的童年

没有汉堡、薯条、啤酒和炸鸡

但有马泡、龙葵、桑果和蛇莓

抓过青蛙和蟾蜍，钓过黄鳝和泥鳅

捡过地皮菜，生吃过野葱、野蒜

没有手机、电脑、微信和互联网

但有夜色、月华、流水和慢时光

蜡烛是最明亮的灯塔，老祖母

讲故事前，喜欢喝烧开的井水清嗓

南瓜、土豆、红薯、青椒

是值得信赖的兄弟

豆腐、豆芽、白菜、青菜

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知己

童年有风雨，但风是清风，雨是细雨

坐在瓦房的屋檐下，数着落下的雨滴

是的，儿子，我在听世上最美的谣曲

经过两路口镇

从什邡县城开车去云西，要经过两路口

我的外婆曾经住在两路口

她去世后，舅舅和表哥住在那里

去云西办事或者购物

两路口是必经之路

每次经过两路口，我都会

想起小时候，自己一个人骑上自行车

从什邡中学去两路口的外婆家

看望外婆。外婆会偷偷塞给我一些

零花钱，或者一些煮熟的鸡蛋

有几次，她还炒好了花生

冒着热气的花生，装在一个布袋子里

温暖着我的少女时代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在外省打工

我没能看上外婆最后一眼

这是我永远地愧疚和遗憾。以至于

每次经过两路口

我都要向外婆的坟地望一眼

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安

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外婆隔空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