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娃娃

六十来岁的张爷爷肩上搭着一条老化得脱絮的蛇皮袋从街道的那头走来，融入了围成圆圈的人群中。他抬头看，低头看，左看，右看，看到的都是圆圈圈，高处是人头围成的好奇圈，用铁丝围起来的是隔离圈，地摊上稀疏摆设的小杂什围成诱惑圈，四五个年轻人手里捏着竹篾做成的套物圈。张爷爷被这些圈圈套晕了，套牢了，他专心致志地站在人群中，看着几个年轻人套住这个或者那个物品，周围的人不停地拍手称好。张爷爷紧张地注视着圈圈里的绒娃娃，他怕它被人套走。孙女那天向他央求一只绒娃娃的眼神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时时刻刻映在了他的眼帘，并且不停地在眼前晃动。以前他想买，口袋里没有钱。今天预借工钱了，他却忘记了买，即使想起来了，他也找不着卖它的地方，因为他是出来打工的，出入地基本上都是工地。孙女央求他要绒娃娃时，儿媳边骂那句话边用巴掌狠劲地扇孙女的屁股，她责备她：“你的雨尽往荒地里下，你爷爷的钱在肋骨缝里生着根哩，八头牛都拔不出来，靠你一句话，休想！”儿媳妇的那句话一直剜着他的心，让他心痛、羞愧、记恨、煎熬，让他一想起来一双手就发抖。他那时在想：“好个瓜儿媳哩，你婆婆在医院病得快要咽气了，不打钱，药房要停药呢，我哪还有能力和心思去买一个绒娃娃呀！这媳妇话语伤人哩！”那是那时候的心思。这时候他却这么想：“不就是个绒娃娃么！这回我预借了700元钱的工钱，它又不是个金娃娃！难不住人的！！”但他转念又想：“唉，预借的钱是要还家里欠账的……”再往深里想：“回家会碰到孙女的，难不成又让孙女失望一回？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样连自己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这可咋办呀？”他换个角度再想：“运气好说不定……”在他正犹豫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年轻美女套准了地摊上绒娃娃。在众人喝彩声中，张爷爷懊悔透顶，他心里好难受，好自责。好像那个女的要抢走他的孙女一样难受和慌乱，他偷偷地用手狠劲拧自己的腿肌，他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抢回绒娃娃，他恨不得央求她把它转让给自己，哪怕要多少的钱，他都在所不惜。正在他心慌意乱，快要奔溃时，那个美女却将绒娃娃放回了原地，她想换十个圈圈再套其他东西。“天意，这是天意！这是缘！这是这个绒娃娃与我命里注定的让我救赎的缘！今天，我必须拿到它”张爷爷感到无比兴奋。

他觉得自己不敢再犹豫了，他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圈圈，一个一个在划完抛物线后全落空了，众人都怂恿他再套。他也怕自己半途而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催促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不容他后退半步。为了报偿孙女可怜兮兮的眼神，为了给儿媳妇那句让六月河流都能结冰的恶语以重拳回击，为了自己这张顶风冒雨六十多载的老脸和尊严得到最起码的尊重，一切都步步为营地推着他向前。张爷爷这回是豁出去了，他抱定了不到南墙不回头的决心，直到三百多块钱快要消耗完的时候，老板主动将那只绒娃娃赠送给了张爷爷。

张爷爷得到了绒娃娃，在通往老家的道路上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后，他脑子突然清醒起来。逐渐的清醒使他不由得用手心捂住薄薄的裤兜，伤心起来。近一个月的辛劳、汗水、屈辱和希望全部被一只绒娃娃抢走。债务、水电费、降压药、烂胶鞋、薄褥子……像一座座大山向他压了下来。“混蛋！！”他骂自己的同时，抡足拳头重重地朝自己的脑盖顶砸去，顿时两眼喷花，浑身麻木。他四肢无力地朝着家的方向踽踽前行。天完全黑的时候，快到家门口的张爷爷“哐”地一声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孙女从屋内的亮光中冲出家门，她看见一只闪着亮光的漂亮的绒娃娃被爷爷一只手高高地举向了天空。

爷爷……爷爷……爷爷……咪咪河的流水哭咽着蜿蜒着身躯朝着银河的尽头远去。